“阿秋?阿秋!醒醒!”
灯火昏晦的岩洞,追影扶着宋晞,土影背起阿秋,步履匆匆,片刻不敢耽搁。
背起阿秋行出不多时,浮云楼三阶近在眼前,却听隆隆声响起,两端岩壁连同整个地下突然开始震动。
“这是?”
“山崩?还是地裂?”
浮尘扬起,头顶上方碎石伴着岩灰纷纷掉落。
宋晞一手搭着追影,一手撑着岩壁,没等站稳,却听一道更为浑厚的隆隆声自前方传来。原本畅通无阻的甬道里倏而出现一道石墙,与此同时,左右岩壁上突然出现三四条岔路。
眼睁睁见去路被阻,追影几人面色骤沉。
“这!”
他箭步冲上前,右手抡拳往墙上砸了许久,又附耳细听,不多时,阴沉着脸转过头,朝暗里的宋晞几人摇摇头。
“不只一道墙,听声音似后头皆堵严实了。”
“堵严实?!”
言外之意,地宫的布局与来时已全然不同?
宋晞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离去时角公子看他几人的眼神如在眼前,她的心重重一沉。
任他几人轻易离去,是一早设下了而今之局,想将他们困死在此处?
“土影,”她眉心紧拧成结,转头看向土影,“前两日在此处可曾探查过四下,可知这地形布局可有解法?”
土影面色微沉,摇摇头道:“自来到地下便昏昏沉沉,今日之前属下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
“有!咳咳!”
阿秋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看面前几人,又朝宋晞道:“角公子几人平日里不住地下,出入之地也并非浮云楼。他们有暗道出入,昔日阿恒逃离时是另一条暗道……地下四通八达……”
孟恒?四通八达?
宋晞的眼睛倏地一亮。
孟恒能经由暗道逃离,他几人也能寻得出口才是!与其坐以待毙,寻找出路才是上策。
“阿秋!”她大步走向阿秋,目光灼灼道,“可还记得孟恒是从哪里逃的?”
“咳咳!”
适才发现地宫的布局早不同先前,阿秋咳得两靥越发苍白,微颦着眉尖,摇头道:“此前的确知道,现下……”
“无论如何,”宋晞摆摆手示意他无碍,又转向追影道,“大不了把这几条岔路都寻一遍,有没有出路,待巡完一遍再说!”
“好!”
一炷香后。
“叩叩!”
追影于岩壁前黯然回眸,摇着头:“不通,又是死路。”
如此兜转往复三四次有余,几人皆一无所获,直至又一炷香后,他几人走上最后一条朝向西北的分岔路。
“飒!”
“小心!”
一支流矢自暗处迎面袭来,追影一个躲闪不及,下意识拉着宋晞手腕,往斜侧里重重一摔——
“轰隆——隆——”
两人本该背靠岩壁,暗中却也难辨地形,只听隆隆声响起,待两人躲过流矢站定在甬道,身后本该是石壁的地方突然朝两侧移动,分出一条只半人高、逼仄又幽暗的窄道来。
“这是?”
两人面面相觑,正举棋不定,姗姗来迟的阿秋突然挣扎,指着他两人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窄道,两眼放光道:“阿恒逃离的暗道,也似如此!”
山重水复疑无路,莫非他几人误打误撞撞破之地,才是真正能逃出生天之途?
宋晞眼睛一亮,转头追影道:“走!我们先进!”
斜出的窄道弯弯绕绕,曲折逶迤不见天光。
四人不敢冒进,一步一顿行得仔细。
不知过了多久,宋晞只觉摩挲着岩壁的指腹热得发烫,长久弯折的肩颈酸痛再难以忍受之际,滴答滴答的流水声透过岩壁,落入几人耳中,往前急赶几步,窄道尽头骤然开阔!
“此地……”
宋晞攀着嶙峋的洞口直起身,没来得及细看,一线不知从何处投落的天光掠经先她抵达的追影。
见他一动不动僵愣在岩壁前,满目惊悚惶惶,宋晞的心没来由的一沉。
“怎么了?”她大步上前,“何事异常?”
追影愕然回首。
为他眸间从不曾有过的惶惶所骇,宋晞步子一顿,仿佛被人点了穴般,寸寸转动脖颈。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叫嚣着透过缝隙,钻进岩洞,凄清哀婉,仿佛一曲永无尽绝的挽歌。
宋晞后知后觉,除却随同一路的泥腥与寒凉,迎面而来的风里有股非比寻常的腐臭,不停钻进鼻腔,挥之不去。
“那是?!”
她眼前所见——
一个个堆摞成山,一副副堆叠成墙。
或肋骨寸断,或脊骨弯折,或缺胳膊少腿,或完好无损却没能张开便丢了卿卿性命……
所谓岩壁,原是一面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人墙!
“二十存十,方得出……”
想起早些时候听阿秋提起之事,宋晞双腿发软,忽觉脑中一阵晕眩。
二十存十……
她不曾、亦不敢细思,那些被掳来此间的少年,那些没能为自己挣得生存权利的另一半,他们身归何处?
此处是人间,是黄泉?
轻喘声声,长风如诉,暗里许久无人说话。
“滴——滴——”
暗里阒然无声之故,最细枝末节的动静都会被放大至无限。
只片刻,追影耳朵尖微微一动,转头朝另几人道:“你们听!”
“水声?”土影率先回神,眼睛紧跟着一亮,“活水?!”
水流声代表着出路。
眼前这堵骸骨堆成高墙后头,莫非另有乾坤?
“许是东泾?或者……”
宋晞眼睛一亮,接过话头道:“是梁河!”
铸成于深山内的刀枪剑戟如何出入此间?邻村的少年如何凭空出现在百里之外?
倘若梁河途经地宫……一切有了解释!
追影两人意会,重重颔首道:“走!再往前看看……”
*
地下布局兜转,同个时辰的地上,局势变化亦不容小觑。
疾风与火影被十数壮汉分别困在二阶。
金影木影本已去而复返,更多服了雎鸠草的壮汉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将他两人困在一阶,迟迟近前不得。
浮云生并两名最为凶悍的壮汉对阵姬珣,时而犄角并进,时而前后夹击……
对战百招不分胜负,姬珣耐心渐消,越发心急如焚。
待三人再一次上、中、下盘齐头并进,姬珣面色一凛,倏地借长桌跃身而起,双手执剑高举过头顶,挟气贯长虹之势,自半空纵身一跃!
“飒!”
劲风过处,剑芒如长虹掠向四处。
却听锵锵几道叩击声响起,几名壮汉挡不住剑意汹涌,下意识以剑撑地,双腿却依旧止不住的发颤,举目望来的眼神里满是惶惶与不可置信。
不曾见过此等身法,余光里映入堂下狼狈,浮云生脸色骤沉。
“宫商?”
眼见姬珣左手执剑,右手撑住暗门就要离去,浮云生急不可耐,转头朝门外怒喝:“还等什么?!”
“嘟——”
话音方落,春月倾落的门外,一曲婉转悠扬的竹笛穿过长夜,袅袅然乘风而至。
姬珣动作一顿,倏地转过头。
浮云楼外月华如泻。
一袭月白色长衫的青年手执长笛,身披月华,自琉璃瓦屋顶上方纵身一跃。
姿态之翩然,笛音之空灵,佐以滟滟月华千万里……乍眼望去,当真有几分月宫仙人出尘之姿。
——若非姬珣认得那笛音。
吹笛人?!
姬珣目光微凛,疾步穿过大堂,直奔浮云楼廊下!
南隅夜市熙来攘往,浮云楼前嚣喧如昨。
“祁大人?怎么回来了?”
“李大人也来了!看右边!”
“神情好似不大对劲……”
“都回来了!”
“快走快走!莫要凑热闹……”
“……”
不出片刻,一辆辆车马去而复返。
离去不多时的三阶贵客们拖着沉重又缓慢的步调,顶着满脸麻木与迷茫,迈着如同行尸走肉的僵硬步调,一步步穿过长街而来。
姬珣看见四下惊走相告的百姓。街市越是忙乱,人群之外的笛音越是缥缈而缱绻……
“这?!”
“他们?!”
疾风火影箭步而至。
“爷,他们这是……”
疾风面色微沉,盯着四合而来的各位大人道:“和天水镇上的姑娘们一样,也是受笛音驱使!”
“笛音?!”
火影举目望向人群外的月白色身影,眉间紧拧成了结,又转头朝姬珣道:“爷,不是说要缘结、金丝兰和引魂曲共同作用,姑娘们才会被驱使?他们为何会……”
“竹牒。”
姬珣凝目望着近前之人,面色越来越冷。
火影面露不解,眨眨眼道:“什么竹牒?”
“你方才不是说,要控制旁人,缘结、笛音、金丝兰,缺一不可?”
疾风接过话头:“金丝兰在他们肚子里,笛音近在眼前,而缘结。”
他眯起双眼:“方才赢下了赌局的竹牒,诸位大人皆贴身带在了身上。”“
火影:……
“爷,浮云生不见了!”
木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姬珣几人齐齐转过身看。
何止浮云生!
正如方才没能看清不知那些个壮汉从何而来,他们齐聚廊下的功夫,堂下已然空空荡荡。
与之相反,穿过长街而来的人影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回神之际,廊下已然水泄不通。
若是笛音再不停下……
姬珣的心重重一沉。
再如何为官不端、嗜赌成性,他没有问责地方官员之权。
再如何事出有因,他不能对堂下人出手。
可堂下人无知无觉,步步紧逼……他不伤人,便会被伤;他若伤人,便会被问责。
梁王用心险恶,此局何解?
春月西落,穿过长街而来的风越发寒凉。
疾风几人执剑在前,心下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子晔侄儿?”
纷纷落英拂过廊下。
笛音静寂之时,僵直如同提线木偶的贵人们突然分散至两边。
已然空荡的长街,本该在府中静候他造访的梁王,披着泠泠月色,顶着大腹便便,戴着满脸慈和与欣慰,由那吹笛人伴着,不紧不慢提步而来。
“数年未见,子晔侄儿别来无恙。”
姬珣面色骤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