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座后,曹书望手机突然振动。他什么话都没说,拿着手机匆匆出去了。
兴许是动作太急,门关上时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成芜看了看司云起的脸色,十年前曹书望和司云起就不怎么对付,见面必互怼。但是隔了十年没见,本以为双方都不再如从前那般幼稚,没想到见了面曹书望一声不吭,甚至还有点不喜欢这个场面的表现。
成芜笑着引开话题,问:“云起哥,你发烧好了没。”
司云起看向季杭,没直接回答问题,“你哥和你解释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想到当时电梯间的话也都被司云起听到了,成芜一阵脸热,讪笑:“其实我也不是知道很多……”
“比我多,”司云起一副谦虚受教的表情,“毕竟你说的那几句,我都不知道。”
“我都是从超话里看来的!”成芜自证清白。
“超话?”司云起不解道,“我和你哥的超话么?”
顿了顿,他补充:“我也看过超话,怎么没见过你说的。”
成芜眨了眨眼,思索几秒,说:“嗯……云起哥我教你,在超话首页里凡是能看到的能点开的图片,其中就不会有那些、就是那些内容,你要想看的话,要么是大白长图一直拉一直拉,要么是镜像内容,还有一种省事一点,就是点开那条微博的右上角,从编辑记录里面看。”
司云起点点头,全都听了进去:“这样。”
成芜:“再有就是……”
“你们两个,”季杭拧着眉头,本来觉得他们见一面不容易,自己也不想干涉他们讲什么,但这两个人,话题越来越偏。
成芜闭上嘴,“不说了。”
可是她不说话之后,场面异常安静。
季杭没动静,司云起也没说话,曹书望也迟迟不回来。
安静了没多久,成芜就忍不住了,对司云起说:“书望哥他肯定是有急事。”
司云起明白成芜的意思,她担心自己误解见面以来曹书望的举动,温声道:“没事,我理解。”
话音刚落,曹书望就推门进来了。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看向司云起:“你是该说一句好久不见,但我不用,我在电视和手机上可没少见过你。天天见,都烦死了。”
成芜小声叫他:“书望哥。”
司云起瞥了他一眼,“十年里天天能看到我,你那是什么牌子的手机,”说着他转而看向季杭,问:“你考不考虑换他那型号的手机。”
季杭:“……”
曹书望:“……”
成芜:“……”
曹书望被他怼到了,一时之间没想出回怼的话,气的吹鼻子瞪眼。
成芜被他逗笑,但也不明显,抿着嘴偷偷笑。
反观司云起,靠着椅背,姿势松散,视线随意地落在面前的碗碟上,一副气定神闲的做派。
目光扫过身边的三个人时,季杭忽然有一阵恍惚。
就好像是十年前他们去过无数次的饭店里,四个人围坐在小木桌前,一人一个边。
成芜爱跟着他们,也常常是第一个吃饱然后趴在桌上睡着的。
当时的小饭店老板是外地人,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见他们的次数多了,每每见到成芜眼皮打架要趴桌上睡觉时,都提前让他们其中一个抱着成芜放在收银台后面的折叠床上。
其实当时的成芜也不算小,已经十三岁了,但跟在三个十八九的哥哥身后,总是让人觉得她只有十来岁。
尤其这三个哥哥都很高,衬得她格外矮。
那年夏天格外热,小饭店门前的路上有一排金叶榆,枝丫疯狂延伸,将小饭店的挡了个严实。
有次司云起接了新戏,他们照旧聚在小饭馆里。
老板一见是他们,甚至都给让他们点菜,直接就按照往常他们的爱好上了菜。
曹书望大大咧咧地说:“叔,再要一包酒。”
老板白了他一眼,说:“报着今晚有大暴雨,喝啥酒,吃完都各回各家。”
曹书望讪讪,很小声:“叔,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老板耳力好,走到他身边,指着外面说:“你看那边,黑压压的,云是不是快过来了。”
“是是,”曹书望瞬间乖了,“不喝了不喝了。”
老板这才离开。
等他走远后,成芜一脸兴奋,问司云起:“云起哥,你接到的是什么角色呀,是男一号嘛!”
“不是男一号,”司云起说,“是男主角的侍卫,但是角色很好。”
“不是男一号呀。”成芜还小,脸上的失落很明显。
曹书望对成芜说:“谁都是从小角色演起来的,你云起哥要是立马能拿个男一号,没准他还撑不起来呢,演不好的话被全网骂,还不如从小角色演起来呢。”
“说的也是,”成芜又问,“那男一号肯定很厉害吧,是谁呀。”
司云起:“丁熙年。”
“他?”成芜很好奇,“他也没有演过戏呀,那他怎么能一下子就能当男主呢。”
司云起还没说话,成芜接着说:“可是丁熙年和云起哥比起来,真的……哎,云起哥,你可得小心点哦。”
司云起笑道:“我需要小心什么?”
“嫉妒!”成芜一脸正色,“小心他嫉妒你比他高比他帅!你俩站在一起形象差距也太明显啦,小心他……”
司云起轻轻弹了下成芜的额头,说:“小小年纪这么操心,你放心,不会的。”
季杭也在笑,心想自己这个妹妹脑袋里倒是装了不少东西。他抬了下眼,看到刚才那片乌云越飘越近。
风呼啸而至,外面的金叶榆晃得很厉害,甚至被吹断了手腕粗的树杈,不偏不倚掉在小饭店门前。
老板暗骂一声,见那三个男生要出去抬走树枝,紧忙拦住他们,急得家乡口音都出来了,告诉他们现在不能出去,万一再有树杈断了就砸住他们了。
也是。
季杭说:“咱们先吃饭吧,等风小点。”
他们庆祝着司云起即将进组,谁也没有想到,成芜的话在不久之后,一语成谶。
饭菜端上桌后,他们还没吃几口,门外传来急切的女声:“小芜。”
他们齐刷刷看过去,小饭店门口站着个女人,很有气质,长裙被风吹着摇摆。
她环视着饭店内,看到成芜的瞬间,正要招手,目光稍一偏移,就看到了旁边的季杭。
她愣了下,说:“小杭。”
季杭朝她点点头,似乎是犹豫了下要不要起身,最后还是没动,低下头吃了口米饭。
成芜喊了声“哥”。
季杭没抬头,说:“叫你回去呢。”
成芜站起身,跑向门口。
没多会儿,她又跑了回来,说:“哥,云起哥,书望哥,我们要回去了,我还得上补习班,妈妈说是今晚的票,趁着没下雨,出租车还在等我们,我们得快点走了。”
“好,”季杭说,“你到了家给我打个电话。”
“嗯嗯,”成芜点头,要转身时想到了什么,又问:“哥,你要不要送一下我们。”
季杭犹豫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风声敲打着窗户,季杭垂了下眼皮,看到司云起撤回手的动作。
很奇怪,明明司云起什么都没说,他却好像听到了司云起说:
“去吧。”
于是他站起身,牵着成芜的手走向门口。
踏出小饭店的前一刻,成芜扭过头,声音混在风里,她扯着嗓子喊:“云起哥,书望哥,还有叔,你们等着我哦,等我再来了还要带我来吃饭!”
风很刁钻地找寻角度往饭店里跑,带着尘沙吹进他们的眼睛里。
他们视线里的彼此都有几分模糊。
司云起扬唇,朝她点头。曹书望挥着手说好。饭店老板笑脸洋溢说等你回来。
却没想到,当日一别,再相聚已是无期。
……
只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离别就像当时悬在远处的乌云,它飘的很慢,像是在和吹它的风对抗。
季杭和成芜消失在门口,没多久,季杭回来,只是腰间绑着的薄外套不见了。
饭店老板催他们快点吃完快点走,说乌云越来越近了。
他们匆匆扒了几口饭,往家里跑时,天上开始掉雨点了。
乌云还是过来了。
曹书望家离得最近,他边往单元门口跑边说:“你俩先跟我回家吧。”
季杭喊:“不,你快回去吧。”
雨逐渐转大,衣服被雨滴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湿痕。某一刻司云起看向季杭。
少年人肩部到腰脊的线条清晰可见,即便跑起来,那样的线条依旧是好看的过分,就像雨中挺立的冷松。
季杭手腕忽然被拽住,他转过头,正巧有滴雨打在他眼睫,他眨了下眼。
司云起的外套就是那一刻披到他身上的。
季杭抬手推拒,雨水让他有点看不清司云起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宽阔的肩,胸口被雨打的很湿。
紧随着他听到司云起不容反驳的嗓音:“穿着。”
季杭又眨了下眼,问:“司云起,你想不想淋雨?”
司云起没说话。
“走,”季杭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跑。
雨水打在他们身上,因为他们奔跑的力道都被甩在身后。
好似穿过了世间的风雨。
雨天车辆行人很少,季杭拽着司云起跑到桥上,站在拱桥中央最高的位置上。
他拉着司云起站定,那时他说了此生最幼稚亦是最真挚的话。
“司云起,不算那些楼,现在你就站在最高的位置上。”
“我看过很多颁奖礼和晚会,最后的环节舞台上会坠落很多很多彩带。”
“和现在一样。”
“只不过现在你头上的彩带是透明的。”
季杭抬手抹了下眼睛,虔诚而珍重:“司云起,你一定会站在大舞台上,迎接属于你的彩带雨。我也一定会站在台下,见证你的光芒。”
那时候的司云起很久没说话,很久很久,他专注地凝视着季杭。
雨天缭绕着靡靡烟雾,又让他们的视线稀薄了几分。
但司云起能看清季杭的眼睛。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美丽的眼睛,有着千山万壑的磅礴和近在咫尺的执着,消弭了他往后十年间的种种。
所以他满心满眼,掠过一切,只爱季杭。
在雨势更大的时刻,司云起抬起手,拨了下季杭的嘴唇。
那只手克制的抚在季杭的下巴和后颈处,手的主人淡声说了句:“你嘴唇上有水。”
在季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落在他后颈的手力道加大,他被带进司云起的怀抱里。
他愣了几秒,抬手拥住司云起的后背。
“司云起,”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闷。
“嗯,”司云起的嗓音响在他耳边,他不自在地轻轻偏了下脸,声音还是闷的:“等你真的站在彩带雨下的时候,是不是第一个拥抱的人就不是我了啊。会是主持人吗,还是你的搭档…也没事,你走到台下第一个拥抱的人是我也可以。嗯…也不行,你都那么出名了,如果抱我,会不会被很多人拍下来啊,万一媒体趁机瞎写抹黑你怎么办……算了,不抱我也行。”
这个拥抱骤然间更紧了些。
季杭听到司云起的声音。
“第一个拥抱是你的,我也只会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