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暗,海风咸冷。
司云起看到季杭站在远处的山丘上,一只手举着旗子,冲锋衣被汩汩灌着风,在大声昭告:“司云起,是你赢了!”
那句话停留在他耳边,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贯穿着他从少年时期到成熟的人,又一次为了自己拼尽全力,只是想要自己赢。
司云起抬了下手,在越来越暗的视线里,抓住了季杭的影子。
抓住你了。
季杭,我不会放手了。
在季杭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司云起扔掉船桨,上岸之后朝自己跑来。
他有点想提醒司云起不要跑这么快,这个岛上的路特别难走。
这样想着,他慢慢往下走。
他尽量走的正常,不想让司云起看出他很累。但刚走两步,他就踩到了缺了一块石头的地方,没有任何防备的踉跄了几步。
脚步越发虚浮,扑下去的刹那,被赶来的司云起抱了个满怀。
他听到司云起在自己耳边轻叹息了声,所以他问:“你为什么叹气?”
他是累的一点也不想动,连眼皮都掀不起来,卸了全身力气,安静地靠在司云起怀里。
司云起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埋在自己颈间,说:“在想一件事情。”
季杭嘴唇动了动,声音轻的像是呓语:“什么事?”
司云起说:“想你对我这么好,怎么就是不喜欢我。”
刚说完,就见这人猛地支起脖子,左右看。
司云起抚了下他的后背,告诉他:“船飘走了,跟拍去联系人来接我们,他没在。”说完把他的口罩扯到了嘴唇下面。
季杭松了口气,更加无顾忌的埋在司云起侧颈。
半晌,说:“你得背我回去了,我不想动。”
司云起喉结动了动,轻笑:“把你背回去,能喜欢我一点吗。”
季杭无语,闷声说:“不喜欢你就不背我回去了?”
“不好说,”司云起逗他,“也许背你回去,也许不背你回去。”
季杭闻言就要离开这个怀抱。
司云起禁锢着他,坦白道:“有一刻确实想了,要是只有你和我在这座岛上,你天天看着我,我软硬兼施,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会不会喜欢我。”
季杭说他:“想得美。”
司云起反问季杭:“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我否了,你猜是为什么?”
“没有吃的?”
司云起说:“当然不是。”
“没有衣服?”
司云起说:“你觉得我会让你处在没食物和衣服的地方吗。”
季杭猜不出来,“那到底是为什么。”
司云起忽地抬手,把他的口罩戴好了,在跟拍过来之前说:“有些不该做的做不了,没套。”
季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扬着嗓音“嗯”了一声。
“成芜不是提醒过你么,”司云起煞有介事地解释,“没套的话会发烧,所以不能做。”
潮红从耳侧蔓延到后颈,季杭心道:“脑子有病。”
都能有吃有穿了,就不能备上…套么。
再者,就算没有,自己还是医生,要是自己真发烧了,也不是需要担心的事……
等等、
季杭及时遏住自己发散的思维,默默说了句:“我脑子也有病。”
司云起说:“所以就等回去了再搞强制吧。”
季杭更无语了:“司云起,你是不是超话里的文看多了?”
这回轮到司云起惊讶了,“超话里的文你也看过?这不是成芜教我怎么看的么,你也偷看了?”
季杭哑然。
“我还没顾上看,”司云起实话实说,“但我看过超话里的帖子,有人说想看强制爱。”
季杭没动静。
跟拍越走越近,司云起觉得季杭一直这个姿势不舒服,便轻声询问:“我现在背你,行么。”
季杭叹了口气:“司云起,你到时候强制的方式不会是天天问我‘我把你关起来,行么’‘我脱你衣服了,行么’‘你爱我吧,行么’这样的方式吧?”
他有点拧巴地想:司云起,你还不如把我强制了呢,省得我爱你爱的不能往前,舍不得后退的。
但下一秒他突然想起来,司云起以为自己厌恶他,以为了十年。
心又没防备地闷疼了下。
季杭刚想掠过这个话题,就听到司云起说。
“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投你所好。”
季杭任他摆弄,毕竟自己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几秒后,他趴在了司云起背上。
这样更是轻松,季杭困意越来越浓,依稀觉得司云起好像是背着自己往船上走。
上船后他觉得自己悬空了下,随后听到跟拍说:“不好意思司老师,设备没电了,您的直播画面空了。”
司云起说:“没事。”
跟拍又说:“您累不累?把您朋友放到船上吧?”
司云起听着耳畔愈发平缓的呼吸声,轻摇了下头。
跟拍便走到一旁专心划船。
耳边是潺潺海水流动的声音,四下空荡,季杭却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困得支撑不住,却还想着,应答了司云起刚刚的话:“我不喜欢。”
司云起便问:“那你喜欢什么?”
季杭说:“我什么也不喜欢。”
半晌,司云起冒出来句:“那把你脖子上的素戒摘掉吧。”
季杭垂在他身前的手猛地动了下,随即,司云起听到这人说:“不行。”
“为什么,”司云起问,“不是什么也不喜欢么。”
季杭又下意识地想碰碰颈间的素戒,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大适合,他说:“就这个不行。”
喉口涌上一阵难言的涩,司云起问:“你很喜欢送你素戒的人,是么。”
季杭下颌磕在他锁骨上,说:“是。”
很久,司云起没再说话。
临到岸边,季杭已经快睡熟了。
司云起轻声说:“怎么就不喜欢我。”
他没指望得到回答,却在上岸的刹那,听到这人的呓语:
“不…能。”
……
司云起止住脚步,那一刻他就像如海上漂泊了很久的人终于寻到了陆地般惊喜,又小心谨慎,生怕听错了。
跟拍从旁边走过去,他迟迟没动,良久,嗓音干涩道:
“季杭,是不能喜欢,不是不喜欢,对么。”
他急切又小心地想得到答案,期待着肯定的答复,又担心是自己解读错误。
背上的人沉睡着,任他怎么哄,再没说一句话。
……
醒来时约莫过了四个多小时,季杭睁开眼睛,看到窝在一旁玩手机的李达。
他坐起身,嗓音很哑:“李达,你怎么在这。”
李达扭脸,见他醒了连忙递上水,说:“季医生你醒啦,老板让我陪着你呢。”
季杭喝了几口,“他人呢?”
“在外面呢,嘉宾们都凑在一起,”李达拿过季杭手里的水瓶,“老板说了,你要是醒了,就让你再睡一觉,你太累了。”
李达看着季杭的手腕,撇撇嘴,“季医生,你为了老板赢真的是拼尽全力了,老板给你包扎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季杭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袖口扯到虎口了,按理说司云起不该看见才对。
李达见状,说:“老板给你脱外套的时候看到的,但他担心你在这睡觉冷,包扎好后又给你穿上了。”
季杭摸着手腕的纱布,点了点头。
一时无话,李达觉得有点尴尬,主动说:“季医生,要不我出去,你自己待着?”
“不用,”季杭看着李达,“我有事要问你。”
李达想了一遍近一周老板对自己说的话,其中并没有要让自己瞒着季医生的事,他稍稍放心了些,“季医生,你问吧。”
季杭问:“司云起和丁熙年签的替身合同,这你知情吗?”
李达诚实道:“知道一点,但具体不知道。”
顿了顿,季杭问:“他为什么参加这个综艺,这个……”
“这个我知道,”李达解释说,“我听依依姐说的,这综艺是丁熙年投资的,直播形式和嘉宾阵容都是丁熙年安排的,他就故意想和老板上一档综艺,具体为啥我还真不知道,可能就跟网上说的一样,他俩被对比了这么些年,想分个高低?切,我真觉得他是痴人说梦,他哪里能比得上老板一根手指头啊……”
“说偏了不好意思,”李达尬笑,“我继续,一开始老板就拒了这综艺,后来丁熙年就拿着合同找老板,说老板要是不接这综艺,他就把合同拿给你看。”
“老板当时没说什么,但他同意了。”
“合同上……”季杭吞咽一口虚无,慢声问,“什么内容,你知道么。”
李达说:“我就记得大概,是说司云起自愿做丁熙年的替身演员,不拍戏,然后丁熙年一次性给司云起多少钱……”
季杭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六十万吗。”
李达说:“对!是六十万!”
拳心猛地攥紧,季杭重重呼出一口气,十年前成芜拿到医院的六十万……
成芜说是她们妈妈拿的钱,季满谦病情加重,季杭无暇分辨,还真以为是成馥拿的钱。后来这些年里,他每每抱着还钱的心思把钱打给成芜时,第二天钱总会原封不动被打回他的卡里。
他竟是从未往司云起身上想过。
他也不敢想……
他送司云起走时,没管他的眼睛还受着伤,不顾他对自己的喜欢,说了绝情伤人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根本不敢奢求司云起还喜欢自己。
可司云起眼睛受着伤,为了自己,为了拿到60万,和丁熙年签了做替身演员的合同,便真的做了很多年的替身演员,真的没能拍戏……
已经过去的十年,季杭恍若重临,任由那些记忆在本就闷疼的心上一刀又一刀地捅着。
“他不想让丁熙年把合同给我看…”季杭眼尾红得厉害,盯着李达,像是非要听李达再说一遍让心更疼似的,“所以才参加这个综艺……”
李达怔怔:“是……”
季杭别开脸,眼泪从侧脸滑落,他安静地朝着另一边,很久没说话。
李达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季医生看起来实在是太难过了,他想搞轻松点,便说:“季医生,你别太难过了,这几天你都没拿着手机,我跟你说哦,前两天你被节目组买黑热搜了!不过你别担心,网上很多人帮你说话的,老板也去找导演了,你知道老板多厉害吗!这节目组有十三个赞助,有十个都和老板认识,老板一句话,他们直接撤了赞助,还有导演弟弟好不容易和曲导谈成的戏也吹了,他下一部剧的投资方也撤资了。我听他们悄悄传,那天老板给导演半小时,说热搜都撤掉,所有买来的营销号全部要道歉,结果半小时没到,节目组道歉了,导演也道歉了,最震惊的是那37个营销号,也全都道歉了!闻所未闻!”
“老板真的很爱你,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过,”李达觉得再泄露一点,“季医生你不是在二院吗,老板他不拍戏的时候,雷打不动的每天去健身房,起初我不知道,后来才发现,他去的健身房,全都是二院旁边的,站在窗户旁边就能看到你们医院的楼。我说呢,那边的健身房私密性不好,还经常倒闭,但他就是不换地方,就是为了能看见你呀。”
季杭听他说着,许是情绪上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就不能爱司云起呢。
遗憾了十年,为什么自己就不能给司云起一场圆满呢。
非要为了司云起的前途,非要担心恋情曝光他会被封杀么。
那怎么就确定司云起会选前途不会选自己呢,或者怎么就不能偷偷摸摸谈一辈子恋爱呢。
怎么就非要不能圆满呢。
外面他们应该是散了,依稀有人影走动,还有搬东西的声音。
李达还想说,就见季医生急匆匆出去了。
直播散场后,司云起看了眼季杭的帐篷,这人应该是还没醒,他走到一旁回拨了未接听的董依依的电话。
忽地,他嗅到了花露水的气味。
他愣了下,转过身,看见站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