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桃或可求连理,赠药安知不洧津。
飞燕病了,裹着厚厚的棉衾怏怏躺在床榻上,全身酸痛,一整天都没有起身。
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又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微凉的手触摸上她的额头,再探入被窝里将她连着棉衾轻轻抱起。
公孙策拥着怀里发烫的人儿,用冰凉的丝帕拭了拭她泛红的小脸,柔声细语地哄着:“飞燕,还难受吗?来,把药喝了再睡。”
“不喝。”嗅了嗅碗里的酸苦味,飞燕皱着小脸往棉衾里缩了缩。
“病了就要喝药,不然怎么能好呢?”
“哼!我为什么会染上风寒,你自己心里明白。”软绵绵地靠在公孙策身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飞燕开始声讨身后的人。
公孙策瞬间红了脸,磕磕巴巴解释,“昨……昨夜是我孟浪了,我……我就是一时控制不住。入夜天寒,我应该回房才……飞燕,我下次不会了。”
“你倒好,什么事都没有!就是苦了我,还要喝这苦药。”
看着妻子皱巴巴的小脸,公孙策心里的愧疚又多了几分,“乖,把药喝了,喝完给你吃果脯。这可是我特意从庆芳斋买的,你最爱的乌李干。”公孙策举着一枚透亮的蜜饯在飞燕眼前晃了晃,贴着她的小脑袋继续哄道:“飞燕,听话,喝了药就给你吃”。
飞燕微睁眼瞄了瞄,悠悠开口:“不喝,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也不需要你的药,拿走吧。”
公孙策一愣,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低头瞧见怀里的飞燕一脸狡黠地盯着他。看来这小丫头是打定主意不肯好好喝药了,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将手中的果脯一口吞下,“那我自己吃了。”
“喂,公孙策,那是我的果脯!”
“谁让你不听话。”见飞燕又缩到被窝里,公孙策伸手拉低棉衾再次贴了上去,“那时你送来的药我最后不是都喝光了嘛。”
“我看你是倒光了我的药,陆姑娘的药倒是喝得干脆。”
“我没有喝她的药。”
“那为什么只有半碗药!”伸手推了推把她越抱越紧的公孙策,飞燕继续声讨。
“那是她自己喝的,我真没喝。你的药可是喝得干干净净,一滴没剩。不然,我的眼疾怎么会好得那么快。”
拥紧怀里那个生病了还不安分举着小手翻旧账的人儿,公孙策的思绪回到两年多前。那年他眼患奇疾,在还余微弱视线时,挣扎着给飞燕送去了一封违心的断情信。信里言明自己已有指腹为婚的媳妇儿,两人相见恨晚,即将成婚。与她之事乃年少荒唐无知作祟,望庞小姐勿怪,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寥寥几笔,将他们过往的情意全数勾销。
这些日子,他不住去想飞燕收到那封信该是何等的伤心失望。听着寺内敲钟声,公孙策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一想到已经在寮房安置下来的飞燕,他就心乱如麻。从前在江南与她看影子戏,飞燕忧心自己那桩不着调的婚约时,他曾为她宽心说有婚约就退婚,谁料真正有婚约的竟是自己。他自是愿意立即登门陆府退婚,无论何种后果,他都甘愿承担。可他的眼睛……他不想拖累飞燕,也不愿让她见到自己现在如此落魄的模样,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这桩他不想接受的婚约,无意间成了他推开她的最好借口。
“公孙大哥,公孙大哥。你怎么了?”被展昭摇了摇,公孙策回过神来。
“没事,就按我刚说的办。展昭,你今夜就去……”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公孙策的话。
“人呢?”陆湘湘端着一碗奇臭无比的药,大步踏了进来。
展昭看了看她,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朝左前方昂昂下巴。陆湘湘扭头便看到公孙策闭着眼坐在椅子上,一脸不耐烦。
“来,吃药。”
公孙策没有应声,微微侧头避开陆湘湘。
“哎,你答应过我的,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替你治好眼睛。这三个月之内,你要遵守这规则。”
“这是什么药,好臭啊?”展昭用手扇了扇风,皱着鼻子问道。
陆湘湘眉毛一竖,回头瞪了展昭一眼,“苦口良药。”
“湘湘姑娘,这段时间公孙大哥不能乱喝药的,我们有要事在身,万一公孙大哥出了乱子。”
“你们是怕我在药理下毒?”陆湘湘心里窝火,立刻瞪圆了眼,“如果你们怕我在药里下毒的话,那我先把它喝了好了,我喝一半,好了吧?”
话音刚落,陆湘湘真憋着气大口喝下半碗药。强忍着干呕,陆湘湘将药碗递到公孙策面前,“到你喝了。”
在场的王朝和马汉有些动容,不知道该说公孙先生是艳福不浅还是命途多舛。身患眼疾却又有这样美貌的女子甘愿为他熬药治病,但他偏偏又不喜欢这女子。唉,他们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与展昭夜探寺庙吧。三人各自对视一眼,讪讪一笑,打着马虎眼出了房间。
“公孙策,喝药。”陆湘湘端着药碗,伸手捏上公孙策的鼻子。
“你干什么!”公孙策挣脱开陆湘湘的手,更不耐烦地别过脸。
“我已经喝了半碗了,剩下的你要喝完。”陆湘湘将碗重重搁在桌上,拉过公孙策的手,“你答应过我的,公孙策,人要言而有信。”
公孙策顿时头脑发胀,甚是后悔那日为了打发陆湘湘和四个神棍医师,随口答应了她三个月治病之事。握紧盲杖,公孙策神色淡淡地拂去她的手,“你放下吧。”
陆湘湘本想再说几句,可看着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赌气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在无尽的黑暗里,公孙策重重叹了口气,静默坐着出神。他强迫自己回过神去思考案情,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跃到那个少女身上。
昨日她突然出现,却一句话都没与他说,只道自己受楚楚之托,来替包拯治疗头风之症,拉着包拯便走。他不自觉地跟了上去,走得太急撞在门框上,痛得他叫出了声,却没有换来她的回头。也是,她与他已经再无关系,凭什么要关心他。他们现在这如陌生人一般的样子,甚好。他无需忧心如何与她解释,甚好。她只是为了包拯而来,甚好。
甚好,一切正如他意。
强大的酸意袭来,公孙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想到飞燕要与包拯独处,为他下针,他就介意得不行。孤男寡女,怎可共处一室?为何她看到自己拄着盲杖也毫无反应,竟一句都不问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她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了?公孙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写绝情信的是自己,明明伤了她心的是自己,他却又期盼着她的关心与陪伴。昼夜无光的日子里,飞燕是他心里唯一尚存的亮色。他想抓住这道光,却又不忍心,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公孙策了。这双盲眼,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信抹得干净。
他无比憎厌这样意志消沉却无法挣脱出泥潭的自己。
直到药已经彻底凉透,公孙策才起身端起药碗欲倒掉。刚走到门边,敲门声响起。公孙策皱了皱眉,陆湘湘该不会又回来了吧?回身放下药碗,他假装没听到声响,自如地回到床榻准备歇下。
“公孙策。”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他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