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过了头七,玄狐也没有到常欣的墓前一次。
“那只臭狐狸,怎么到现在也不来看一眼常欣?”
梦虬孙炸着毛来回转圈圈,蕴姬轻轻一搭他的肩头,止住了这没头尾的到处乱撞。
“玄狐曾经答应你,要镇守龙涎口。如今他寸步不离,又有什么不好吗?”她虽然这般说着,目光却遥远地放空,只是应景似的浮于表面。
“看到鬼!你这是说怪我了?”
亮蓝色的两簇星火骤燃至蕴姬眼前,她像是避开过于浓烈的日光那样,稍抬手遮挡了一下额角,示意梦虬孙一并避让进不远处的广阔树荫之下,“不。我想要说的是,如果玄狐愿意,他足以去到任何地方。但是,仅仅是不愿意承认的逃避,在没有伤害他人的情形下,为什么就不能够准许呢?”
“因为自我欺骗,也是欺骗!不承认过去的人,没有未来可言。”
锋锐无畏的视线扎入眼底,烧红的刀片般剜进腐躯,炙烫溶解烂掉的皮肉,早已朽坏的神经迟滞怠惰,徒将无法散去的烈焰闷在内部,污血淋漓,一塌糊涂。
血色迅速从蕴姬的面上褪去。梦虬孙想也不想地立即改口,“总之,这都是那条臭墨鱼的错!总有一天,我会和他算总账!”
“……也是。”她再一次惯常地压下想要争辩的愤怒,无视内心真正的哀鸣,试图转移焦点,“你是有资格这样说。若是旁人因浪辰台之故得封龙子,又蒙鳞王与太子恩信,一朝得势,自然是要与落魄的过去做切割。倒是你,从不讳言,反是处处与鲛人一脉划清界限。”
“看到鬼!那群夭寿鱼,谁沾边谁倒霉!”梦虬孙啐了一口,“我的名字是父母所取。才不是因为什么欲星移证明了虬龙血脉。”但他突然停下了对欲星移的声讨,调转枪头,“你麦转移话题!”
“明明是你先提及的欲星移。”蕴姬奇道。
但梦虬孙一把捂上了她的眼睛,迅速将人调转过方向,从身后推动肩头,“这几日暑气太大,连村里的井水都低了好几截,你的状况很差,去休息。否则让刀叔知道,又要念了。”
“刀叔又没在这里。这话讲的,像是我常常告状。”
“你哪来这些啰嗦。”梦虬孙从她袖里搜出洁白柔韧的无游丝折叠,煞有介事地披散遮挡在她面上装作避光纱巾。
蕴姬轻笑数声,不再争辩,合眼温驯地任由他推着走,但没有走出几步,就突感双肩之上的抓握陡然收紧,再睁眼时竟见欲星移端立在前,梦虬孙的声音十足戒备在身后响起。
“要作甚么!”他见蕴姬有挣扎退避之意,反是将人牢牢制在原地,语气稍缓,“免惊,没在讲你。”
其时红日已高,艳阳烈烈,浓金色的光晕绵延四方,却止步于树荫边际,如分两界,泾渭分明。欲星移就立在这实则暑毒酷烈的照波明光之中,遥遥一观去,羽冠高髻,繁饰丽服所折射出来的宝光璀璨惑目迷神。几近于无的一霎静默未答,长身玉立之人影似有涟漪微动,但再一细瞻,便疑心乃是浮空之中的热气蒸腾,如水波弯曲逶迤所致的幻觉。
“我来告知你,为俏如来解除思能影响的灭却之阵,定在正气山庄东方十里山谷。燕陀龙与忆无心会携王骨与增灵器前往。”因这流利雅言端正持重,一如平日。
梦虬孙立即指出疑点所在,“为何不干脆选在易守难攻的正气山庄,以防地门破坏?”
“正因其易守难攻,才要作为苗疆军师御兵韬与敖鹰、颢天玄宿两位宗主合击雁王的所在。”欲星移解释道,“而我也要扼守附近的另一处关碍以备地门,所以届时,听从锦烟霞的调度安排。”
“锦烟霞调度?”梦虬孙讶然追问。
“是。”欲星移颔首之余,反问梦虬孙一句,“还是你认为,由我来做更好?”
梦虬孙连忙摆手,没甚好气地大声否决并赶客,“免了!锦烟霞最好,锦烟霞当然好!你说完了没?说完就可以走了。”
欲星移正待转身,却听半晌静立的蕴姬忽然发问。
“叉猡将军安排在哪一边?御兵韬还是你?”
欲星移略顿了顿,才回答,“苗疆之将,自然是随军师出战。但祭司病情未愈,就不必参与此事了。”
蕴姬旋即另提一问,“十里之地,不会太近吗?”
欲星移答她,“不能更远了。我还要走黑水城的鲁家一趟,请了。”
现任苗疆军师御兵韬,也就是前任铁军卫军长铁骕求衣在交待过风逍遥守军诸事之后,寻至华凤谷西南高壁之时,欲星移已坐在冷月夜风之中候他多时了。
“你一个人来?”欲星移未曾回头地问道。
铁骕求衣抬腕晃了晃手中的两坛美酒,“还带来了两坛无声的朋友。”
欲星移明锐如刃的眼目审照过酒坛之后的方向,于几块巨大岩石的罅隙之间,察得一鳞半爪的侦听暗影。
“最近的你,变了真多。”铁骕求衣说着将酒递来。
“这样,会使你更信任我吗?”欲星移虽问却不等铁骕求衣之回答。他接过其中一坛,自顾自拔掉封堵,浅品一饮,又道,“柔滑醇香,绵缠心肠,果真是风月无边。”
“果真是中意,回海境时带三十坛作为谢礼。”铁骕求衣席地而坐,启封豪饮半坛,却是曲起一边膝盖,搭上肘侧,与欲星移的正襟危坐不同,尽显一派放旷松弛之态。
“谢什么?哪一项?”
“对苗疆的帮助,每一项。还有,将来的一项。”铁骕求衣单手握住坛口笑道,“已是坐享其成,又何惜这三十坛美酒。”
“老二,我什么都没讲。”
“我想,这就足够了。”铁骕求衣对欲星移的强调辩解不以为意,“在这世上,有很多人难以决定,所以想将决定权交与他人,因为他们知晓,权力的另一面便是责任,有更多的人,不会去怪罪不选择的人。所谓师相,需要摒弃私情,为国筹谋,为大局牺牲,所以,天让你做了欲星移。”
“而你,比起九算,更适合做军人。军人重诺轻生死,军令如山,身殉洒血。”
“那你是有想过,自己是不是适合做师相?”铁骕求衣见欲星移只饮不答,自己继续说,“酒,虽令智昏失判,却也可生血勇。”
“这不像你所讲的话。”欲星移一针见血地指出,“灭却之阵一旦开启,那你这方的压力。”
“这是风逍遥所说。”铁骕求衣点头站起,下一刻气势已变,再无半分闲谈之意,“雁王,料不到正气山庄的阵法是假,是我布下的杀阵。”
“正气山庄东方十里的山谷,地形幽密,正是最适合阻击之处。”欲星移会意接道。
“此战变数,仍在老五身上。”
“附近适合埋伏之处有二,老五必会避开而选第二地点。我会在那里等候。”
“老五,就交给你了。鲁家的进展?”
“所需之物俱备无虞。”
“那,这坛无声的朋友,是否稍解你之烦忧?”铁骕求衣向欲星移向下展示了一下喝空的酒坛。后者但微笑一声,对视过来。
“确实,帮助甚多。”
次日辰时,由锦烟霞带领俏如来、燕陀龙、忆无心与梦虬孙一行人急行正气山庄的方向。而尚同会群侠则分队巡逻把守正气山庄周遭,以及时探听地门或者雁王的行迹。然而在即将临近正气山庄之时,锦烟霞却突然要改换方向。
“我们不要去正气山庄了。”
“啥,这和欲星移讲的不同。”梦虬孙惊愕道。
“不,这才是欲星移真正的指令。”
既非正气山庄,更非所谓东方十里山谷的第三方所在。忆无心催动灵力加持,与燕陀龙合流术法,构筑真正的灭却之阵。
正当天空法阵图案交织成形,俏如来刚刚踏入阵中之时,一记雄浑掌劲骤然向施展术法而无暇自顾的燕陀龙袭来!
锦烟霞即刻阻击此招,疾驰于前,严待来犯之敌,“是谁?出来!”
梦虬孙亦是拔出洞庭韬光,却怎料得来人既非雁王也非凰后,“怎会是,苗王?!”
“错了。是大智慧。”操纵苍越孤鸣躯壳的大智慧只将注意放在俏如来身上,“你,真不回地门吗?”
“我……”记忆尚且混乱的俏如来迟疑了。
梦虬孙虽心急于仅他与锦烟霞二人的战力,恐怕不足于对抗苗王,却也立即前进至与锦烟霞形成掎角,同时扬声回应大智慧,“看到鬼!回地门,又不是头壳坏掉!”
“这就是我们的答案。”锦烟霞赞同道。
“如彼众生,同分妄见,同见业中,俱是无始见妄所生。”大智慧叹了一句,唐刀起势,俨然非善了之局。
众生共同的业力的所形成的妄见,都是共同业力的恶缘所发生,是无能发觉所见实相,而为虚假的变象所蒙蔽。
“唗!假鬼假怪。”梦虬孙骂了一声,“要打便打,废什么听不懂的瞎话!”
“梦虬孙,不可轻敌。”锦烟霞警告道。
“我知道。注意了,生角的乞丐,要来打庙公咯!”
话音甫落,梦虬孙剑芒瞬发逼面,锦烟霞魔丝后至绕颈,但大智慧只信手一扬,功力凛冽席卷雷霆,掌风所至之处,血光迸溅!
“梦虬——”
“俏如来,你麦分心!不要动!”梦虬孙强咽胸口震荡剧痛的呻吟,咬牙一声喝止,凌空翻转之际,已闪避开了大智慧的掠势突击,刀气与剑气交鸣激荡,刃口寸寸割摩,发出令人牙酸的交锋错音。梦虬孙感到一股厚重绵长的力道凌空劈下,势若烈火,动如雷霆,意图使他跪地放弃挣扎。
锦烟霞长发再出,飞织如雪,卷挟过唐刀风刃,以半数断裂的代价,稍将梦虬孙解困,“他的根基不如缺舟,灭却之阵就快完成了,撑住!”
“太天真了。”
正当大智慧即将落下势不可挡的惊雷一刀之时,另一道白虹贯日的剑气横劈而来,迅急翻转的剑势交叠不绝,呼啸磅礴如湃然巨潮,绵密无间,似乎对手的反击落点与起势,都悉数料中的纵横开阖,左右夹攻。这正是——
“相星九绝·右弼破隐神!”
欲星移的加入,虽不能真正战胜群攻无利的轮回劫,却可以在与梦虬孙和锦烟霞的车轮合围配合之中,成功迟滞大智慧的战线推进,继续拖延灭却之阵所需的时间。当此战局胶着难解之际,忽闻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师相之称,竟是一只雕饰华丽的蹴鞠凌厉踢出,其上凝结着真气外放的冷然杀意,直向欲星移的命门袭来!后者当即反挑而上,剑锋叠浪,击飞此球。梦虬孙认出这只戏珠,一时瞠目结舌。
“看到鬼!这不是皇太子的——”
不等他讲完,鳞族太子北冥觞正以双手利落运使的成对双拐,配合进身短打反制缠斗梦虬孙,三人合攻大智慧的阵型顿时破解。大智慧流光疾电般的刀芒转瞬即至,因欲星移和梦虬孙后撤闪避而暴露在前的锦烟霞,硬是一人抗下了一招全力施为的苍河星转,立时遭受重创,密密匝匝的血光如瀑洒落,浓烈至极的腥味犹惊涛骇浪迫至鼻尖,更如一种无声的威慑恐吓。
“皇太子!你这是起的什么肖!”梦虬孙且惊且怒,却在出手之中不免有所顾忌。
“他也被地门控制了。”欲星移断言道。
倒地不起的锦烟霞仍自试图伸手,去攥对手的袍角,恨声痛斥,混杂着碎肉的血水随着口齿张开,而一股脑儿地涌淌,“让亲友相残,就是,大智慧的慈悲!”
但收刀在手的大智慧不为所动,反是悲悯似的一问,“为何执迷?尽归地门,从此再无杀戮,世人皆能平安喜乐。俏如来,你该回来了。”
“好一个为何执迷,大智慧强抓他人入道,可不就是执迷!”紧随厉喝而至的三道雪光流矢正中北冥觞之穴,蕴姬突入战局长绫卷带锦烟霞与被控制定身的北冥觞后撤,同样推进灭却之阵的核心。但不待大智慧对此做出反应,从林间暗处缓步踏出的人影,竟是雁王上官鸿信!
“两处地点,你哪一处也没有去,这怎有可能!”
“构成三角之势的第三处,不在任何选项之中的正确地点。如此拙劣的模仿天书之局,竟日孤鸣都要被气到从王陵里跳出来了。”雁王漫不经心地嘲讽道。
蕴姬亦不相让,“玩笑一般照抄的谤书阴谋,生搬硬套到文教未兴之苗疆。以王族内斗威胁君主翻案,简直可笑。”
“嗯,那确实是我和铁骕求衣开了一个玩笑。”雁王点头应下,负手而立,“局,不必精妙,因为对你们来说,够用了。”
欲星移心中警铃大作,“不对!”他骤然转身去抓北冥觞出阵法,却也这一瞬间被藏在北冥觞身上的数颗断云石贯穿腹腔,一声惨呼!
“欲星移!”
而阵法也在此时完成。恢复记忆的俏如来一把托住欲星移的手臂,感受到后者竭力压抑剧痛的震颤,“师相!”
雁王观视着蕴姬似扶又收的手指,似笑非笑地开口,“我也是顺手之劳,不用太感谢。”
梦虬孙气得暴喝,洞庭韬光再度划开一阵厉芒,袭杀向岿然不动的雁王,“感谢你老母!”但也即刻为断云石击飞在地。
而大智慧趁此继续要抓回俏如来,“够了,都结束了。回地门吧,俏如来。”但他刚只走到俏如来的身侧,泛着毒光的黑血就从他的唇角不断滴落下去,忽然发作的绞痛突袭心口,使他紧紧伸手掐住心脏所在,猛地跌跪下一边膝盖,眼前发黑,一阵阵的晕眩不止,越是运功压制则越是毒走全身。同样毒发症状更加猛烈,立即昏迷过去,甚至于全身泛出青色的,则是北冥觞。而周遭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草叶,在这瞬息之间也生机尽褪,毒气蔓延爆发,飞鸟走兽白骨曝野,几成炼狱。
而蕴姬堪称冷漠无波的目光,只注视着雁王以指尖揩去唇边的黑色血线,轻轻抹开这血水。但后者却不急于自己中毒的事实,反而以一种奇异而充满兴味的声音提醒她,“欲星移的傀儡,倒是青出于蓝的狠毒呵。”
“傀儡戏便是模仿他人。我无法估计你们的实力,但我所见过世上最强战力便是撼天阙。是就此放我们回归金雷村,还是在此毒发身亡,选择在你。”蕴姬淡淡回道。
早已获知苍越孤鸣记忆的大智慧一瞬明了事态,难以置信地高声质问,“你是疯了吗!难道你竟然想将苗王毒杀在此!”
“此毒撼天阙能挺住两日,苗王三部宝典在身,应当撑得更久。怎样?大智慧是现在放归人质,还是等着被人拿下?”蕴姬侧目而视时,一双深瞳如渊冷寂,那惯常的温婉笑弧如恶鬼更如刀锋。
“噬心破?这怎有可能!中谷大娘的毒林计划分明用了一整年栽种!”
雁王大发善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但这一位却是能操纵水脉与水汽的海境王姬。而解药,想必是融在金雷村的水井之中,故而连队友都不知此事。”
“王姬?什么王姬?”梦虬孙愕然问道。
雁王哂笑,对紧紧盯着自己,一眼不错的蕴姬道,“真正不回头救治你的王兄吗?他没有苗王的根基在身,一定会先一步毒发身亡的。”
“占据储位的异母兄长,就此殉国,倒也方便。”
“蕴姬!”欲星移怒喝一声。
“哈。”雁王意味不明的笑了,转而离场。
蕴姬瞬发暴起抄过北冥觞的脖颈,也不顾可能呛住地将一整瓶药剂强灌下去,拔出其背后先前打入封穴的银针,见到他面上的毒气消散下去,又把过脉相,长出一口气,这才觉自己额上早就一片冷汗。
“你……”
“他的毒性已解,帮我照看一下太子。”
蕴姬顺势打断梦虬孙凑上来的欲言又止,将仍然昏迷的北冥觞直接甩给对方之后,快步跑至苍越孤鸣的身前。苗王的情况的确要好得多,虽然剧毒发作和大智慧撤去思能控制所致的双重晕眩在身,但服下解药的苍越孤鸣仍能保持基本的意识清明。
而被雁王彻底放了鸽子的铁骕求衣等人,也在此时赶回。叉猡惊呼王上,迅速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苍越孤鸣。
“王上,您这是怎么了!”
“孤王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这是怎样一回事?”铁骕求衣亦双眉紧皱,“苗疆军管已久,须得王上尽快回朝。”
“不要紧,目盲症状明日就会解除。因要延迟毒发时间,噬心破调整了几味辅料,解毒之后有症状延迟。”
“是,云远吗?”苍越孤鸣在目不能视的局限里,试图向解释的声源所在摸索。
蕴姬自然而然地扶住苍越孤鸣闭目伸过的手掌,“我在。”
蕴姬与叉猡一人一边,引导着他向前走去。忽闻身后锦烟霞小声惊呼欲星移,步程略一迟缓,稍落后于叉猡,便觉手上力度骤然拉紧。
“云远?”轻柔悄声的问询,失却焦点的蓝眸纯净乖巧得仿佛无知无觉。
“……没事。我们走罢。”蕴姬顿了一下,终是没有回头。
因要就近照看后续情况,干脆将北冥觞和苍越孤鸣两个病友安置一处。蕴姬本打算前去与梦虬孙一谈,但铁骕求衣却更快登门,在确认苗王真正无虞之后,反倒是以欲星移的重伤之由,将她领了出去。
室内重归安静。北冥觞率先开口。
“咳,本太子又与苗王见面咯。不对,这好像也算不得见到面。”
“哈,”苍越孤鸣温和一笑有意化解尴尬,视觉既阻,听觉便似更为敏锐,“鳞族皇太子,还是这般风趣。不妨有话直说。”
“那本太子便直接问了。蕴妹,”北冥觞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这些年,在苗疆过得好吗?”
不料对面竟然比他还犹豫半晌,谨慎回答,“孤王,是在苗疆内乱的那一年,才认识她的。”
“是……吗?” 北冥觞欲言又止,“那,再之前的事情……比如,海境……”
“倒是提过一些。”苍越孤鸣略一思忖,却又发觉好像尽是些负面的评价,一时倒也不知该怎么叙述下去。
但北冥觞却很是精神振奋的样子追问,“那,关于本太子呢?她怎样说?”
“……只谈论过一些海境风俗。”苍越孤鸣眼见答不下去,索性反客为主向北冥觞发问,“鳞族师相,喜欢她吗?”
“嗯?”北冥觞足足愣住十息才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放声大笑三声之后,更觉啼笑皆非,明明无法得见,他却仍好整以暇地面向苍越孤鸣,“你这是瞧上了蕴妹?眼光不错。但这飞醋可别黑白乱吃。蕴妹与师相,这绝不可能。你也太不了解蕴妹,也太不了解太虚海境咯。”
“孤王不明白。云远曾言,鲲帝与鲛人世代联姻,她之双亲便是此例。”
“她说得没错,但更准确的说,是雄鲲与雌鲛之婚,因前者血脉强势,子嗣必为鲲帝,反之则违纯血成法。虽是误会,本太子听了便罢,但以后切记不得再提。你不知这其中的厉害。若在先王之时,异脉之间的非分传闻,就足以论罪,双方皆会拔除身份,剥夺财产,除名族脉,贬为贱民。这在太虚海境,与死无异。”
苍越孤鸣默然不语。
北冥觞听出他犹然不信,颇为好笑地继续宽慰,“更何况师徒名分如同父子。蕴妹一向最为守礼,这种悖逆伦常的事情——”
“——完全是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