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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 > [金光布袋戏]虚梦高唐 > 第57章 螳螂捕蝉

第57章 螳螂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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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试探退却之后,玄玉府军围而不打,只在城下叫阵,激怒守军出城,再也不轻易靠近护城河的边界。

尽管北冥缜三令五申,但连日轻胜的事实,仍不免在行伍之间滋生骄气。尤其是敌军出自鳍鳞会的传言风起,更助长了皇城内外的轻敌之势。

入夜时分,一个瘦高的御军士卒踢踩着穿了一半的草鞋,拖着哈欠,恋恋不舍地蹭出城门。他窝脖揣手,还是觉得冷风直直往衣服里灌,在同袍不耐烦的一再催促里,才上前搭把手,就近搬过来两个鹿角木,可再多他就不肯动了。

“有公主殿下的阵法护城,贼人都不敢靠近,还费这些力气干嘛?”

那年长些的同袍抬起就是一脚。

“闭上你的臭嘴。这是新太子的军令。赶紧干完赶紧回营。这鬼天气,死冷死冷的。”

小士卒看出他只嘴上骂骂咧咧,并不真的如何生气,干脆一屁股坐下来耍赖。

“新太子的军令是下给定洋军的。他们自己不出力,凭啥当大爷指挥起你我兄弟?”

“凭啥?就凭人家是新太子的亲军。就凭京王在皇城遇刺又出逃。差事办成这样,咱左将军说不起话。”

“王下御军还是王的亲军呢!要论上下尊卑,怎么轮到儿子指挥老子——哎呦!”

同袍把眼睛猛地一瞪,抬肘就给了他一记暴捶。

“你不要命,我还想要自己个儿的脑袋!”

他话音未落,正对上小士卒骤然惊骇的眼睛,不待疑惑回头查看,一排寒光冷芒齐射,贯穿喉咙之后,裹挟着鲜热血浆的箭簇,狠狠扎入另一人的胸膛。

这支静默无声的两人小队,迅速打扫战场拖走尸体,剥下铠甲武器,乔装改扮混入城中。

“口令。”

“……”

“你小子没吃饭哪!大点声!”

例巡的定洋军士不耐烦地高声催促,孰料那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御军”哐当一声,直接栽倒地上。他身边的另一战友就立刻扑在他身上,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兄弟!你怎么了兄弟!就进城了,你可坚持住啊!”

“诶诶,老子都没挨着他根手指头,这怎么讹人呢!”

“什么讹人!要不是你们这些乡巴佬贪吃多占,还不干活,我兄弟至于冻饿至此吗!”

“你嘴巴放干净点!”

推攘之间,更多在城内夜间巡视的两支武装士卒,分别聚拢而来,双方火药味浓得一触即发。

忽然一道迅疾剑光突入,以一个极为奇诡的路数,敲打两个对峙最前方的脑壳。众人霎时持械如临大敌,却见那两个倒霉蛋只是抱着后脑勺哎哎叫痛,现场并无任何鲜血飞溅出来。

莫测剑路倾旋而回,正落进梦虬孙伸手一握。

“干啥?想造反吗!”

先前告状的小个子迅速忍痛爬起来,气势汹汹。

“龙子大人!他们违抗军令,还欺凌同袍——”

“你放屁!”把手城门的定洋军士这下也反应过来,捂着脑袋就想上去踹他一脚,被周围的同袍拦住才不得不罢休,“老子就问个口令,这痨病鬼自己倒下去,关我屁事!你——”

定洋军士的声音突然哑了一下。

他方才没有仔细看这告状的小子,这时才发现这是一张毁得严重的脸。

眉骨三道肿胀发红的瘢痕疙瘩,肉虫一般盘踞在眼角。左眼黑洞洞的一只眼眶,没有眼珠。塌陷的鼻梁从中间折断,有沟壑一般的刀疤蔓延到嘴角,形成一个伤口造就的微笑唇。

这很不寻常,王下御军的一项选拔标准,就是体貌端庄。这也是他们私下常常被定洋军嘲笑金玉其外的原因。

梦虬孙留意到他不自然的左手摆动姿势:“你的脸还有手,怎么回事?”

对方很坦然笃定地回答:“是敌人干的。”

“听你放——”

“闭嘴!”梦虬孙吼了一句定洋军,又问:“随王征外的士卒皆有封赏,你安怎还是个最低等士卒?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听了便咧嘴笑起来,这一笑,五官抖动愈发森然瘆人,在这灯火恍惚的长夜里,竟似黄泉爬回复仇的冤鬼。

“贱名脏了您的耳朵。王恩浩荡,可不是我们这些臭虫配领受的。”

“胡言乱语!你是王的军士,谁叫你妄自菲薄,颓废丧气!”梦虬孙皱眉斥道,“有你的名字才能去找军功官算账,似这等伤残等级,若真有战功该当荣休。要真是有人胆敢欺上瞒下,篡改功簿,那就该军法处置!来人,先带他俩去军医——诶你干嘛?跪什么跪,给我站起来!”

“如听说的那样,您是一个好人。”

躯体僵硬维持一个半跪没跪下去的姿势,他的重音落在一个上面,语调恭敬得近乎一种讥讽感。

但梦虬孙并不在意他什么态度。

“废话那么多!名字呢!”

“……我叫惭参。”

梦虬孙便挥挥手,道:“知了,我会再找你。要是发现你小子敢骗我,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我盼着和您再见面。”

梦虬孙走远之后,先前倒下的白发高个子才好似慢悠悠地醒来,在惭参一再叠声的告罪与道谢里,婉拒了旁人的相送,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到一个无人的巷角。

“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根本就没得到定洋军的口令!连宗酋都骗,你不要命了!”

惭参被大力推开,踉跄了两步扶墙站稳,不急不恼地笑了笑。他眉宇间尽褪乖戾,连残缺的五官也显出几分从前的温厚。

“他猜到了,所以让你来。万一进不了城,还有机会带我跑路。”

“那你也太看起我了!鱼头三带进城里的三百定洋军都是亲随精兵,搞得不好我自己都难全身而退。宗酋当年费劲捞你出来,是让你再去找死?若没碰上那个蠢货多管闲事!”

“宗酋总想有个万全,可玄玉府拿兄弟们当柴烧,这帮狗日的烂鱼头没一个是好东西。”

惭参带着他在城里打转,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拿到火油并来到城中重兵把守的军仓所在。

顺利得不可思议,几乎荒谬。

“我以前在皇城御军里当过十年差。”

“你当过王下御军?!那、那些烂鱼头连这也敢动?”

“哈,打狗是要看主人。”

“我没这个意思!”

“无妨,就是这么回事。王军是鳞王的狗,北冥骄雄是鳞王的儿子,哦,我说的是死透了的那个。儿子打残了狗,给点教训,还能怎么样呢?”

惭参一边说着,一边点起了火折子,抬头见同伴正攥紧另外一只,瞪着遗落在地面上滚满尘土的粮粒,神情晦暗不明。

“昔苍白。”惭参唤他一声,“舍不得烧这些粮食?”

昔苍白猛然回视,眸色被摇晃明暗的焰光映得发红,“都是庄稼人的血汗。浪费粮食是要做饿死——”

他说着蹲身要去捡起来放进嘴里,手指乍然僵在半空,话语也随之戛然而止。

——吃我的粮食,要守我的规矩。

不合时宜的旧忆劈空袭来,昔苍白死死攥在掌心,腮帮子咬牙地咯吱作响。

惭参扭曲残缺的掌指轻轻点了点他,“这是不得已的牺牲。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才能解救鳞民于盘剥之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尽快将龙首从鲲帝的谎言之中解救出来。”

“什么龙首,谁是龙首!鳍鳞会永远只有宗酋一个首领,鳍鳞会也只认宗酋的调遣!”

昔苍白激怒地划亮火苗,恶狠狠地投掷进去。烈火一触即爆,滔天热浪喷射火舌,迅速席卷焚烧一切。

“是宗酋证明龙脉重现乃天命所归,龙首必将带领鳞民,推翻暴政,澄明海境。”

“呸!那只是鳞王的一条走狗!”

“龙首只是为鲲帝蒙蔽了。”

风助火势,喷吐的赤色焰舌很快烧穿顶部,接连吞噬掉连绵的谷仓,向着更远处的建筑肆意蔓延,一发不可收拾,浓烟蔽空。

在众人奔走的混乱之中,两个不起眼的身影再次如水入海,趁乱脱逃。

惭参偏执又虔诚地回望一眼城中,烈焰血红映入眼底,燃出一抹疯狂的热切,他如同念咒般低语,“鲲帝一脉是鳞族的败类,害虫,天生残暴的劣等脏血。要想海境澄明,天下太平,就必须彻底铲除,完全灭绝。”

肃政台,申玳瑁呈上一枚断裂的箭簇。

这是从城外遇袭兵士的尸身中所获。袭击现场打扫得很干净。只有这一枚,因射入胸腔太深,卡在了筋骨的狭角之中,拔出之时箭杆断裂,滞留在内。

“这不是海境的箭。海境制箭多为双刃,镞中有脊,两侧分叶,外缘带刃,两刃向前聚成锋并向后形成倒刺。此物却是三棱镞,无外伸之翼,脊三条棱成刃。 ”

北冥缜说着抽剑劈下。他未运武劲,只以刀刃撞击,箭簇毫发无伤,“三王之乱后,朝廷收天下金兵,严官铁之营。鳍鳞会绝不可能有如此精良兵器,否则往日作乱之时,何必以贝壳石片充数。”

蕴姬不擅兵戈之理,只猜测道,“但此不可能已成现实。也许,这就是对方仔细清理痕迹的缘故,他们不想要泄露这一点。是因为数量太少?”

梦虬孙捏住箭簇锋利带齿的刃边,举过头顶,靠近宫墙上镶嵌的硕大夜明珠,借着光辉照耀,细细察看镞底仅剩的一小茬断杆纹理。

那镞锋极为薄锐尖利,梦虬孙不过轻轻捏起,指尖瞬见殷红,顺着他的指缝掌腕,鲜血直流。

冷不防蕴姬一掌拍在内腕,脱手而出。

“你干嘛!”梦虬孙惊了一跳,埋怨似的叫了一声,便想要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止血。

“你才在干嘛!”蕴姬眉薄含怒,反手捉住龙爪,见伤口和脉息都无异状,才稍稍放下心来,“安怎知晓这上面有无涂毒。”

“啊,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点眼熟,想要确认一下。”梦虬孙后知后觉地挠挠头发。

“眼熟?”

“嗯。我在外游历时,曾在鹭王军中见过这种制式的弩箭。”梦虬孙说着指向断杆处一点不易察觉的黑紫色晕圈斑点,“这是一种羽国特产的箭竹,新绿竹竿会渐生紫斑,直至最后整个竹竿变为玄色。”

“鹭王?”北冥缜眉起疑云,“羽国弓箭固然天下闻名,可多年锁关,便是不久前联盟抗魔之议都被驳回。怎会涉入到海境中来?”

“你忘了。”蕴姬提醒道,“羽国还有一位王。”

“——雁王。”

雁王正在玄玉军大营里等饭。

诚然,如他这般武境之人,不说餐风饮露,也不至凡夫俗子那般仰赖口腹之欲,辟谷几日总无大碍。

但是,这不包括袖手珍馐美味,而不动筷开席。

世上所有的盛情之后,总会有个但是。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有朝一日,您君临海境,不要忘记对波臣一脉的承诺。”

雁王移目望向发声之人,潜在那张柔丽秾艳的玉面之下的,是惊世骇俗的野心与暴烈如火的性情。鳍鳞会介入海境皇权之争,甘为北冥皇渊的马前卒,围点打援,一面帮助玄玉军主力迟滞阻击误芭蕉领率的援军,另一面充当攻城之战的诱饵与炮灰,当然所图甚大。

偏偏座上那位闲情风雅的鳌千岁,只当这美人是掌中花。

“压良为贱,前朝积弊。似此有伤风化之事,亟宜革除。本王会颁布大诰,波臣之中,凡乐户、惰民、丐户、世仆、伴当、疍户等贱籍,一律开豁为民,编入正户。”

北冥皇渊凝视的目光,如水流连,描摹对方秀丽的轮廓,堪称温柔缱绻,“酥浥的要求,寡人从无不应。而今,陪寡人用膳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酥浥也会答应的罢。”

八纮酥浥冷若冰霜,霍然起身,“烧仓之计尚未回报,为防事态有变,须得再探。便不打扰千岁礼待贵客了。”

“唉,酥浥啊……”北冥皇渊无可奈何似的一叹,轻轻抬手,示意门口侍立的甲士放行,意兴阑珊地目送八纮酥浥的身影消失。

他见雁王的目光无声落在那些金盏玉盘之上,颇有歉疚,“怠慢贵客,皆是寡人之过。这桌菜肴色香味俱失,已食之无味。”当下命人撤换这丝毫未动的筵席。鱼贯而入的美貌鳞婢捧盘出入,几乎是笑谈之间,重新布置一新。

虽早闻鲲帝豪奢,可这毕竟是前线大帐之中。

雁王不露声色,只闲谈了一句,“鳌千岁御下宽厚,分食左右,无怪乎能得人心。”

北冥皇渊听罢连忙解释,“雁王误会了。”

“哦?”

“寡人岂能用这些残羹冷饭辱没他人?若是让酥浥知了,定又恼了。”

“……”

雁王微眯眼眸,观视北冥皇渊片刻。对方也任由他打量。

那全无破绽的天真情态,要么是十足的纯稚,要么就是十足的危险。

以其深受先鳞王所恶,却能从半数鲲帝殒命的三王之乱中幸存的事实,雁王更偏向于后者。玄玉府的千岁,鳍鳞会的宗酋,雁王原本并不看好两者的合作。如今而言,很难讲这两者之间,究竟谁为猎人,而谁为猎物。或许,是两只肉食者的彼此猎杀。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军中简陋,条件有限,这等粗茶淡饭,阁下不会介意罢?”

“怎会。”雁王笑道,“我喜欢失败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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