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前方可是娑罗村?”
听到“娑罗村”三个字,樵夫瞬间便打了个冷颤,就好像见到了什么洪水野兽似。他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红衣女子道:“听说那里有妖物,我前去除妖。”
樵夫端详这红衣女子。她生的可谓极美,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满头黑发用一根红绳子高高扎起,垂落成马尾。但奇怪的是,一眼看去,往往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的神采、气度。简单、干脆、利落。像仙、又像侠。
“除妖?”樵夫眼前亮了亮。
他试探道:“你真能捉妖?”
红衣女子诚恳道:“我还没捉住过,不过,不妨一试。”
还没捉住过啊!樵夫霎时便有些失望了,还以为她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呢。
他摆摆手,敷衍道:“算了算了算了。”说罢,抬脚继续赶路。
“哎哎哎,”红衣女子拉住他:“我都还未一试,这位大哥,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呢?”
“姑娘啊,不是我说,”樵夫顿了顿,好心提醒道,“你不用去了,真的。”
“娑罗村本来也算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可是后来啊,不知怎么的,听说——只是听说,那里忽然出现了一种妖怪。它能够吸干人的精血、使人最后变成一具皱巴巴的干尸。前前后后,那妖怪已经杀了不下百人了。”
“而为什么我要说,‘只是听说’呢?”樵夫道:“为着这妖物的事,娑罗村的百姓也前前后后请了不少厉害的修士,可是,时至今日,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见过那妖的具体样貌,设下那么多陷阱,却从来没有一次抓到过那妖。”
红衣女子凝神沉思,道:“大哥,你继续说。”
樵夫叹了口气,道:“现在,娑罗村的百姓自己都乱了,窝里斗呢!有人说,那些修士的符纸、法力之所以没用,是因为那祸害村子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妖。他们说,是村子里的别有用心的人做的。但又有人说,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那不干不净的东西——鬼。”
女子一惊,道:“原来还有这一说吗?”
“当然!”见她神情专注,樵夫颇有些“传道受业”的成就感,不由多说了两句:“而且,不管是人,是妖,还是鬼,那东西害人都有一个规律。”
女子道:“是什么规律呢?”
樵夫道:“这东西啊,它只害二三十多岁的青壮年男女。就像你我,要是到了娑罗村,一定也是那东西首先祸害的对象。”
“所以姑娘,我劝你啊,别去那里,能走多远走多远。现在这世道并不太平,且苟得一日,赚得一日吧!”
女子连连点头,接着,诚恳的问道:“所以,前方到底是娑罗村吗?”
樵夫:“……”
没救了,这真是没救了!
樵夫连连摇头:“是是是,你呀,就不听劝吧——”
“你这一去,一定会后悔的。”
女子却在听到 “是”字时便眼前一亮,拱手道谢,轻快的继续赶路了,后面这句忠告并没有听见。樵夫望着她的背影,十分可惜的又叫道:“姑娘,你会后悔的啊!”
只可惜,钟乐沉浸在即将大展一番身手的豪情壮志中,仍旧没有听到。
自五岁时起,她已在蓬莱岛待了十五年了。十五年来,她潜心苦修、精进法力,终于,她觉得自己已有所成,可以出世、去做她从前有心却无力去做的那些事了。
而娑罗村,便是她听到的第一桩惨案。
走过一道摇摇欲坠的、由枯藤悬挂而成的吊桥,钟乐抬头,只见一座依山傍水的小村庄,若是平日里,青山依依,绿水迢迢,这村子一定是一处风景秀丽的风水宝地。
可是此刻,那山笼罩着一层黑蒙蒙的瘴气,那水也腐烂变质、不再清澈。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飘来一股诡异的恶臭味。
这样不礼貌,不礼貌……
钟乐努力的将胸口那股翻腾汹涌的感觉压下去。
却见前方有一位仁兄:“呕——呕——呕——”
他弯着腰,吐的昏天黑地,钟乐眉心一跳,终于还是忍不住——
“呕——呕!!!”
好不容易吐完了,钟乐抹抹嘴,上前拍了拍那位吐的比她早、却结束的比她还晚的仁兄的背:“这位兄台,你还好吧?”
“……还、还好!”这位仁兄终于也吐完了,直起身来,对钟乐点了点头。
“……”钟乐看她吐的双眼泪汪汪、眼尾都发红了,不由生起些怜惜之心,在胸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丝帕递过去,道:“你擦一擦吧。”
这人揩干净眼角泪水,又擦了擦脸颊两侧渗出的细小汗珠,她的皮肤太过娇嫩,只这样轻轻一抹,便开始泛红。钟乐道:“姑娘也是来除妖的?”
……楚欢霎时瞪了眼,道:“这么明显?”她这女扮男装、扮的也太失败了吧!
钟乐诚恳点点头,见她十分挫败,转了话题夸赞道:“你的衣服很好看。”
楚欢顿时一挑眉:“这可是鲛锦!”见钟乐神情茫然,她不免有些得意的道:“没听过吧?”
钟乐呆呆的摇摇头,楚欢道:“传说南海之滨,有妖为鲛。每到夜晚,月亮升起之时,他们便会浮出水面、坐在礁石上,一边唱歌,一边吸取月华灵气,将之攒为丝线,再用数年的时间,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的把这些丝线一根根编织起来,最后,便成了一匹瑰丽无双、举世罕见的鲛锦。”
钟乐看她的衣服,果真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华美至极的光泽,晶莹剔透,举世罕见。
但衣服再美,也毕竟是身外之物。楚欢神色严肃几分,望向黑雾笼罩的娑罗村,说正事道:“早就听闻这里异事频发,有脏东西作祟,但可惜我爹我娘一直不让我出门,今日我总算得到机会,前来一探究竟了。”
钟乐也神色郑重起来:“你觉得,究竟是人,是妖,还是鬼?”
楚欢扬眉:“到底是什么,一看不就知道了?”
这倒也是。两人步入娑罗村。
若论妖气,这里并没有,鬼气嘛……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她们都不知道,更遑论识别了。
但人嘛,倒是很多。
且此刻,正有一大群人聚集起来,围成一个圈子,很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钟乐和楚欢在人群中不断向前挤,终于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女人,被捆在一个木架上。她的身旁,围绕着一圈秸秆、木柴,一个身材威武的男人手中高举一只火把,振振有词:“就是她做的!昨天深夜,我怕那东西到村子里来,再次害人,于是在村口守夜。结果正好看见她鬼鬼祟祟的往深山里走——那些尸体,不就是在山脚下被发现的吗!”
有人怀疑道:“王公豹,你当真看见了?”
王公豹道:“这还有假?!老子吃饱了没事干,闲的蛋疼去编排她?!”
“这可不一定吧,”有人不屑的讥嘲道,“你惦记黄家这闺女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只可惜一直没吃到嘴边儿,如今,我看呀,你是恼羞成怒、故意栽赃嫁祸吧!”
在这么多人面前,一时被说破,王公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极了。
他故意放凉了嗓子,阴气森森的冷笑道:“赵婶子如果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了。但要是今晚,赵婶子家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好了。”
“你!”赵婶子气急,却也真被他说的心里发毛:“不会吧,那东西专害二三十岁的青壮年,我都四十多、快五十了,应该……不会真害我吧?”她喃喃念着,面色十分不好。
“我敢保证,黄子衿这女人就是那害人的东西!”王公豹见吓倒了赵婶子,一手叉腰,重新神气起来。
“可是,昨夜你真的看见她了吗?”有人迟疑着问道。
要知道,王公豹这人是娑罗村的一霸,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收买了一堆小弟,成日里跟着他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表面上,碍于他的权威,大家都不敢对他有什么意见。
但其实背后,人人对他嗤之以鼻。
就像黄家那闺女,本来有父母疼爱,生活幸福,却没想到,在一次上山拾柴火的时候,她被王公豹看见了。那时黄子衿恰好十八岁,头发黑亮,编成一条长长的粗辫子垂在背后。柔软饱满的胸脯将薄薄的衫子撑的紧绷绷的,脸庞清秀白皙,神情文静害羞,这样的一个姑娘,任谁都是无法不喜欢的。
王公豹只不过那么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立马,半边身子就酥了。
自此,王公豹动了歪心思。
他去黄家提了亲。
可王公豹这样的人,黄父自然是看不上的,他斩钉截铁的把王公豹赶了出去,把他带来的那几箱子聘礼丢出门外。
当时,王公豹倒是没再纠缠。
可惜好景不长。
一天晚上,黄父去村口的酒肆打了二两白酒,提着酒葫芦回家时,被人在背后用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在后脑勺上。
黄父登时惨叫一声,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当黄母和黄子衿慌乱的打着灯笼出门找黄父时,他身后流的血,已经蔓延了一大滩。在红灯笼照耀下,更加触目惊心。
好事是,黄父并没有死。
但是,他自此再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了。只有那双眼,日日夜夜,炯炯的圆睁着。屈辱,不甘,愤怒……他们都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却那样无能为力!
黄母痛呼:“当家的啊——”
她终日以泪洗面,不多久,郁郁寡欢的离世。
黄家,只剩下了柔弱的黄子衿,还有躺在床上,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黄父。
而那凶手,在所有人的心知肚明中,洋洋得意的置身在事外。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说,他因为害怕村子里的大家受伤害,所以彻夜不眠的守夜,这才看见了黄青青子衿鬼鬼祟祟的行为。
大家要是真信他,这才有鬼了呢!
却只见王公豹一把撕扯住黄子衿的头发,凶狠的问道:“说实话,昨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鬼鬼祟祟往深山走!说!”
只见,被捆起来的黄子衿神情木然的,点了点头。
“大伙儿都看见了吧,她承认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你这么逼她,她敢不承认吗?”
王公豹冷笑,慢慢松开扯住黄子衿头发的手:“好,我不逼你。”
“反正都到这地步了,什么都说破了。现在在这里,有你们给她撑腰,她也不用因为怕我报复而撒谎。现在好了,你们问她,昨天夜里,到底有没有往山里走?!”
大家纷纷轻声安慰道:“子衿,别怕,我们在这里。”
“是啊,那东西都害死多少人了,谁也不知道明天死的会不会是自个儿,这时候了,还怕他王公豹干什么?你说,我们都和你站一边。”
“没错,子衿,他冤枉了你,你大胆说吧!”
却见木架上,黄子衿木然迟钝摇了摇头。
“昨天晚上,我是出门了,我也确实……想要去山上。”她慢慢的说。
“你……你去山上干什么?”
黄子衿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说。”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便炸开了。
王公豹和他手下小弟们眼露凶狠而喜悦的光芒,叫道:“看吧,她就是那东西!赶紧烧了她,一切就都太平了!”
楚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却被钟乐一把抓住手腕,对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