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夷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程玉和听耳边没有声音,主动开口问。
程希夷知晓自己的来路,一时缓不过神,只好随意问了个问题:“那枚长生不老药去哪里了?”
“给大祭司服用了。”程玉和听她这个问题问得很敷衍,但也还是回答了,“不过长生不老之术终是妄谈,大祭司没活几年就去世了。”
程希夷点点头,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狐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其中一些细节,非亲历者不知晓。可你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也不可能是当初去仙山的那几人。”
“呵,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不过恕我不能告诉你是谁。”
“是我师尊对吗?”程希夷默然从袖中拿出一块衣袍的碎片,那是从天君的画卷中得到的,她将这块衣袍的碎片递到程玉和手里。
程玉和眼睛看不见,只用手摸了摸上头的材质,只是一块不错的布料罢了,没什么特别。
“这块碎布有什么特别的?”
“我在幻境里,感应到它残存的记忆,里头的声音是我师尊的声音。”
“仅凭这个就断定告诉我这些事的人是你师尊?”程玉和嗤笑一声,“真说不上你是聪明还是武断了。”
“当然不仅如此,”即使面对她的嘲讽,程希夷仍然面色不改,“在天君为我设置的幻境里,我看到了很多东西。而今你又将当初仙山一事告诉我,我便有了推测。找我的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人,一定是与当年的事有牵连的人。”
“你说的推测,仅仅是这个?”程玉和失望地轻叹一声。
程希夷没理会她,继续说:“而最有牵连的,就是那从仙山回来的几个人。他们当年若二三十岁,现在也不过七八十。而这些人又都懂得些巫术,如果再以养生之道加以保养,可能看起来也就四五十,这与我师尊看起来的年岁差不多。
尽管我也没有看清天君的模样,但听他的声音,也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了。天君创建的画卷中,有个人我十分在意。我在其中见到了大祭司,和他的大弟子明澄。那个叫明澄的人,对寻找仙山宝卷,改变这世道非常热衷,而且他又知道那么多的事,年纪又符合,恐怕他就是天君。”
“这推测倒是有点意思,”程玉和来了兴趣,“还有么?”
程希夷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的师尊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打算同天君对抗,所以她将那些事都告诉你,让你替她布局。”
程玉和却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你的师尊,至于告诉我这些事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我也不知。我只同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十年前,还有一次,就是你来京城前几日。”
“你十年前就见过她?”程希夷讶异地站起身,这不可能,难道十年前程玉和就开始下这盘棋了?可她那时候应当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程玉和也站起身,“我今日回答你的够多了。下次你来时再同我对弈一局罢,若你赢了,我便将这棋局交到你手上。不然,你恐怕只能一直当我的棋子了。”
程希夷还想再说什么,在门外候着的丫鬟青黛已经走了过来,将一散发着浓重药味的香囊塞到程玉和手中,又对程希夷说:“请回罢,大小姐今天劳神够多了。”
“在走之前,还有一事想请问你,”程希夷扯住她的狐裘一角,语气变成了请求,“连萍说你推算杜文焕命格有异,到底怎么回事?”
“咳咳,”程玉和将药香囊系在腰间,浓厚的药味瞬间灌满整个狐裘,“此人命中有大劫,十五岁那年正值火曜之年,犯口舌、疾病,可却平安度过,十七岁那年逢月曜,本应加官进爵,所作通达,却被剥离中枢,外派为县尉。如此种种,不符合他的命数,所以古怪。我也曾好奇为何他的血对你有用,但现在看来,或许是巧合罢。不过你要延长寿命,修补魂魄,他的血有大用处。”
程希夷喃喃自语:“喝了他的血我就能延长寿命,那我不就变成怪物了么?”
程玉和耳力敏锐,隔得又近,自然听到了她的话,“这就交由你自己衡量罢,说是怪物,只不过是普通人称呼与自己不同的他物罢了。一点鲜血而已,若他真的在意你,不会推辞,若他并不在意你,别说是鲜血,便是更简单的东西,他也不会愿意拿出。”
“我看过你的那些书,说是一点鲜血,其实也是会损害他的寿命的罢。”程希夷眸光闪闪,一眼识破她隐藏在词句中的意思,但不欲同她分辨,转身就要离开,“那我先走了。”
“嗯。”程玉和微微颔首,却在她快踏出门槛时叫住她,“住在一个男子家终归不好,回家罢,你也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程希夷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等您告诉我您究竟是谁的时候,我就会回来。我可不想当被困在迷宫的小老鼠,仍由你摆布。”
“谜面已摆在台上,等待你揭晓谜底。”程玉和丢下这句话,而程希夷已走出了房门。
出了程宅,程希夷深深呼出一口气,顿感轻松。
每次同程玉和说话,就像是在棋盘的另一侧,破解她的谜语,谨防她布下陷阱,所以每次都会很累很累。
她不喜欢这种被套上枷锁的感觉,在站在宅子外望着远处那一片湛蓝的天空,难得有了几分思索:布下这盘棋局的程玉和,身上到底套了几层枷锁,而这些枷锁,又是谁给她的呢?
转了几道巷子,程希夷在东街的商铺买了些点心,打算回去分给杜府的下人吃。
她现在身上的银钱都是预支的工钱,头一个月的二两已经还给了小春,回来之后养伤吃药又花去一大笔。
欠的钱已经要到明年才能还清了,尽管杜大人没说什么,但他是个清官,估计一年的俸禄也就一百两,养着府上的奴仆已是勉强,若她再白吃白喝,岂不是要把他吃空了。
所以她打算赚点钱。
可去哪赚呢?
程希夷叹气,想干老本行,替人捉鬼驱邪,可在天子脚下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说不定会被人诬陷是巫师,到时候还要劳烦杜大人将她捞出,这可不好。
替人算命占卜?惭愧惭愧,她的卜算之术比较一般,倒不是说她懒惰不肯学,只是她占卜不准。
这也是个怪事,在山上时,她对占卜很有兴趣,但不论怎么学,占卜出的东西都是乱的,竟比不过平时一点都没学,只是在师尊快考核时临时抱佛脚的那些师兄师姐。
所以后来,她也就放弃了。
想到这,程希夷不禁想望天长叹,难道就没有我可以干的活了么?
感叹归感叹,还是得早些回去,今日要随杜大人去皇宫赴宴,她还从没去过皇宫,正好长长见识。
更重要的是,大柳树村遇到的那一伙巫师作为天末国的使臣来京觐见,她也想知道不用官员而用巫师,他们到底为的是什么。
等她回到杜家宅院时,小春已经在门口等了她一会了。
见她回来,小春忙迎上去说:“程姐姐,大人刚回来了,问您去哪了。我说去外头逛逛,一会就回,大人好像有些什么事想同您说,快去看看罢!”
“好。”程希夷将手中的篮子交给她,又让她将点心给众仆役发下去,自己去了杜文焕的书房。
走过长廊,越过月洞门,便来到鹤林轩,这是杜文焕的书房,门口牌匾上的几个字也是他亲自提的。
门口,随从载松荣在外守着,见她来了,神情一松,指了指里头,表明杜文焕在里面。
程希夷会意,敲了敲门,里头穿出一声轻响,像是毛笔的笔杆撞在砚台上的声音。
“进来罢。”里头的人说。
程希夷推开门,杜文焕正低头在纸上书写,待完成最后一笔后才抬头,见是她,忙将笔搁在一旁的山架上,站起身说:“你来了。”
程希夷凑过去看他在写什么,像是奏折,但上面所写都是些贺词。
杜文焕见她好奇,解释说:“给陛下的贺表原是早交给了礼部,但礼部的意思是希望翰林院的官员再各写一份,以在使臣来时可让他们欣赏我泱泱大国臣子的才思。”
“原来是这样。”程希夷点点头,又问,“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去了?”
“嗯,我回来便是打算同你一块去的。”杜文焕将贺表晾了一会,待墨水全干,便收入袖中。
趁着这段时间,程希夷去外头吩咐载松荣准备好马车,等回来时,杜文焕也准备好了。
去往皇宫的马车只准备了一辆,众人心领神会,他们二人自然是共乘一辆。
小春不去,而载松荣则是骑马在前开路。
“小春说你有事同我说。”
登上马车后,程希夷看着近在咫尺的杜文焕,她将自己腿上的衣裳布料攥紧又放开,最后不得不找些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毕竟很久没坐得这么近了。
“的确,”杜文焕微微点头,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头,“我回来之后便去刑部找当年巫术案的记载,没有找到多少线索。后来我想到我们在大柳树村的洞穴里见到的那封血书上不是提到金谷州刺史么,我便想查明这个人同大柳树村的巫师有何关联。既然这个人如今岌岌无名,说不定当年也是被巫术案牵连的人之一,从这下手或许会有突破。”
一说到巫术案,程希夷心里同他相处的紧张也抛在脑后,“那有什么新线索吗?”
杜文焕极其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这个人,我在吏部竟然找不到任何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