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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荷风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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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那道雪白的身影迅速迫近,谢樽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紧绷的精神刚一放松,谢樽便感觉到那彻骨的疼痛再次袭来将他淹没。迷蒙间,他只来得及靠在陆景渊肩头轻声说了句“别怕,那是我师父”,随后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四周无边静默,叶安手执钟灵剑站在两人身前,盯着赵磬的目光中蕴藏着滔天怒火:“赵大将军倒是好大的威风。”

“只是不知将军这清君侧清到了当今太子身上,又是怎样一番说法?”

原先叶安只是闲着没事干想着来接应一番,无异过多插手的,可此番他脚都还没站稳就看见自家徒弟血人似的差点被穿成了糖葫芦,这让他怎么忍?

五年来谢樽除了练武时的磕磕碰碰从未受过半点伤,结果此番才出来了两三个时辰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叶安越想越气,也不等赵磬做出回应,提剑就冲了上去把人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那与谢樽相同的剑式在他手中仿佛山呼海啸,蕴万钧之力。

不过十几招,叶安便已将赵磬打得战甲凹凸,咳着血倒飞了出去。

此时谢樽已经失去了意识,叶安不欲多留,身形微动追上去又出一剑,这一剑迅疾如风,直直贯穿了赵磬的右肩后又猛地抽出,顷刻间便留下了一个半掌宽的血口。

染血的游龙枪摔落在地,被叶安一脚踢到远处发出了“咣当”一声脆响。

这般情形与方才如出一辙,只是风水轮流转,攻守之势已异。

叶安退后几步甩落钟灵剑上的残血,看向赵磬的目光分外复杂,他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仍是半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独自沉浸在那旁人未知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当陆景渊略显焦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时,叶安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此时的谢樽面如金纸,正气息微弱地靠坐在陆景渊身上,看上去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见状,叶安再也无心顾及那些自久远过去腾起的伤情,只立刻归剑入鞘急步上前,一手一个将谢樽和陆景渊给拎了起来。

往者不可谏,他如今要做的……只是珍惜眼前人而已。

战马很快绝尘而去,四周的玄焰军自始至终只是愣愣看着,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也无一人敢拦。

“将军?”有士兵上前扶住了身形摇晃的赵磬,半晌嗫喏道,“可要追上去?”

“不必,大业未定,我等不能弃殿下于不顾……先回城。”

“是!”

与只有寥寥数人的城外不同,此时的皇城正杀声震天,长街染血。

朱雀门已破,偌大皇城只余下数百羽林卫仍在狭道间苦守,烈烈火光中陆擎洲立于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玄焰军如潮涌入,将最后的抵抗也尽数吞没。

即使朱雀门前再如何血气冲天,中正殿中也仍是寂静无声一切如常,桌案上鎏金嵌宝的香炉中燃了清雅的白檀,好似能将满城血气隔绝在外。

“今日他们可还闹腾?跑了的那几个抓回来了吗?”陆擎元半阖着眼靠坐在椅背上,任由身后的谭盛为他轻轻揉着额角。

“回陛下,都带回来了……各位主子前几日还有些动静,今日却是没了。”

“嗯,不错,城还未破便想着外逃,实在是不成样子,就让他们在宫里好好反省一番吧。”

陆擎元话音刚落又再次开口问道:“那太子呢?”

那些宗室子弟大多都是酒囊饭袋,即使跑了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影响,但他这个儿子若是活了下来……日后必会生出数不尽的事端,没有亲自动手,就已然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奉陛下口谕,已将殿下拘在东宫严加看管。”谭盛手下一顿如此应道。

“甚好。”时至今日万事皆定,已然不需要他再度操劳,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渐近的兵戈声中,陆擎元闭上了双眼开始享受这最后的安宁,连日的操劳已然让他神思迟钝,自然也未曾注意到谭盛身上那一闪而逝的异样。

与难得轻松的陆擎元不同,此时的谭盛只觉心中似被热油煎炸一般分外难捱。

这是三十年来他第一次违反皇命,可他,可他实在无法狠心将那道围封东宫的诏令传下去……若殿下机警,此时应当已经逃城去了吧?如此甚好,逃出城去,从此自可天高海阔一生逍遥,不必再受这高墙围困。

至于他的背叛……九泉之下,他自会向陛下谢罪。

安宁不过片刻而已,当兵戈声近在咫尺时,陆擎元终于睁开了双眼,他望着那道隐现火光的殿门,一双眸子也已然再无半点疲惫:“他来了。”

就在陆擎元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高大的殿门便骤然被人推开。无尽的火光与硝烟之中,陆擎洲独自一人提刀站在门外,一双星眸锐利如剑。

隔着重重烟尘,陆擎洲抬头与陆擎元对视,哑声吐出了这两个许久未出过口的字:“皇兄。”

似是意外陆擎洲还愿意叫自己一声皇兄,陆擎洲顿了半晌才笑着叫了声“小十一”。

“小十一……朕似乎已经许久没这么叫过你了吧?”

“是。”陆擎洲一步步向他走去,粗粝的声音中好似压抑着数之不尽的痛与恨,“自我东出驻守冀州后,就再未听到过皇兄如此叫我。”

少年的时光如朝露般易逝,如今忆来恍如一梦,陆擎洲一步步踏上帝阶垂眸与陆擎元四目相对,最后哑声问道:“为何不逃。”

“逃?”陆擎元轻声重复了一遍才道,“朕原以为你不会像他们一样问出这种可笑的问题,罢了……”

但若是陆擎洲,他也愿意解释一二。这并非是为了解答对方心中的疑惑,而是这江山的继任者绝不能全无准备地坐上这个位置。

陆擎元叹了口气微微坐起,看向陆擎洲的目光中无悲无惧已无喜,就好像只是在看一个有几分特殊的陌生人:“西逃之后,朕与你是像北境那般东西分治?还是再争一统?”

“不论哪种,都会让朕二十年心血付之一炬,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说起这些,陆擎元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些许显而易见的波动。

他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啊,他呕心沥血,日夜不辍,才终于让虞朝逐渐摆脱了世家的阴影走上通途,若此陷入内乱……一切便又将回到原点。

他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要这山河延续,即使代价是引颈就戮,身名俱灭。

“又是这套说辞。”陆擎洲自嘲一笑,好像在嘲笑自己居然还对这位皇兄抱有一丝别样的希望,“从年少时起,你就总能为自己的卑劣的所作所为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

“可事实上所谓天下太平,众生安乐的夙愿,不过是你掩盖自己欲壑难填,冷血无情的遮羞布,令人恶心至极。”

“随你怎么说,朕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陆擎元笑了笑,目光中仍是没有半点波动,“但你必须知晓,天道无情方能损有余而补不足,帝王也应如此。”

“小十一,待你坐上这个位置自会明白……不,其实你已经明白了,你年幼时由朕教导,长大后亦与朕相像。”

所以他们也注定会走上一条相同的道路。

“政变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所有的权势滔天的蛀虫在战火下都会化作待宰的羔羊,所以……你杀还是不杀?”

“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整个中正殿中落针可闻,陆擎洲望着那双清明的双眼,握着刀柄的手被硌得苍白:“我并不否认你的道路,但我也绝不会像你一样亲疏不分,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好,那朕且拭目以待。”陆擎元没有反驳,只是这般笑着应道。

他知晓陆擎洲自小就重情重义,可那又如何?情义二字实在是轻若鸿毛,被碾碎吹散时连声响都不会发出分毫。

言尽于此无需多言,陆擎元移开了目光淡淡道:“谭盛,把信呈给齐王。”

“是。”

一封印着印玺的书信被放在了桌案上,陆擎元将它向前推去放在了陆擎洲眼前。

“安西乃是边塞重镇,不可无人,有了这封信后萧云楼会全心全意辅佐于你,日后西北若有战事你也不必忧心。”

“英雄惜英雄,想来按照你的性子也不会将他立斩马下……”

“够了!”陆擎洲低吼着打断他,将那信件连同笔墨纸砚一齐扫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我用不着你的施舍!”

长刀出鞘,陆擎洲看着烛火下闪烁的刀芒,只觉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渐渐淹没了他的全身,让他如堕泥潭喘息不能。

陆擎洲恍惚间听见殿外的喧嚣声已然渐渐远离,想来此时的玄焰军已经扫荡进了内宫吧?南北二衙十六卫,统共两三万人,如今还剩下多少呢?

这满城鲜血将人熏得作呕,可若是明日下上一场瓢泼大雨,那城墙与街道上的斑驳痕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再过上几天,连同通化门前的尸骨也会被一一掩埋。

同室操戈毫无意义,可他们却不得不这么做。

陆擎洲一整日都未曾出手,此时明如霜雪的刀刃上干干净净,没有沾染半滴鲜血。

直到此时此刻。

锋利的刀刃穿胸而过,陆擎洲感到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下,却被刀镡阻隔在外半点都没有沾染在他的指尖。

“小十一,这大虞江山便交给你了……”

陆擎洲握着那柄染血的长刀摇摇晃晃地踏出了殿门,月光下他抬眸看去,只见眼前的荷花池中菡萏初绽,一如往昔。

“这是哪间宫室出来的,怎么生得这般寒酸……什么?他就是那个贱婢生的孩子?这中正殿是他该来的地方?你们怎么做事的?”

“殿下息怒,息怒……只是陛下有令,凡是年满五岁的皇殿下皆需每月问课,以前十二殿下未足岁倒是好说,但如今十二殿下也到了年纪,中间少了个人若是被陛下发现,实在是不好交代啊!”

“说得也是,不过他这副样子如何面圣?也不怕脏了父皇的眼睛,来人,把他丢下池去洗洗干净……若是病了死了也无妨,正巧能免了问课。”

他至今都记得这方池水的味道,粘稠,酸苦,还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藕荷香气。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混账!中正殿前都敢闹出这等动静,你们当真胆大包天!今日的课也不必问了,通通回去闭门思过,父皇那里孤自会解释。”

“抱歉,从前未曾注意到你的境况……你的名字不好,孤去向父皇新求一个吧,平日若是无事,便多来东宫走动,孤会亲自授你课业,不必担心。”

所以他和陆擎元是从何时开始陌路两立的呢?他记不清楚,只知道当他终于成长到可以为兄长,为大虞而战时,一切就都变了。

“殿下,殿下?”

眼前过往的的余影被这道声音搅散,陆擎洲收回目光转头看去,只见赵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身旁。

“情况如何?”陆擎洲声音平稳,完全听不出半点异样。

“臣无能,陆景渊为人所救,不知去向,至于其余皇子……皆已伏诛。”

“嗯,跑了就跑了吧,暂时没空管他。”陆擎洲说着便往中正殿外走去。

如陆擎元所说,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论是受拘皇城的宗亲,还是远遁荆州的王家,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王季生自觉能在这同室操戈的乱局中改朝换代,却不知自己一辈子困于方寸之地,不知从幽冀诸州爬出的饿狼是何等可怖,更不知自己始终是他们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的猎物。

“放出消息,本王身受重伤,性命垂危。”陆擎洲眉峰冷锐,心中所有的悲痛与伤情尽数掩埋。

“另外,让赵泽风领军两万从豫州绕行,截断王氏后路……本王要血洗荆州,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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