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心脏的深渊

按照习惯，陶姜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喝一小杯水，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因为对外祖母家的不熟悉，他在幽暗的灯光里摸索了好一会，才走到饭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然后又在幽暗里走回三楼角落的卧室。

因为走廊的灯年久失修，幽暗又接触不灵。所以当陶姜接近卧室时，一束白色的月光从走廊的老旧石窗外照了进来，异常明亮。这使陶姜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却突然瞳孔剧缩。

远处的巷角里藏着一扇密闭的窗子，却从窗帘的一丝缝隙中漏出了暗黄色的灯光。那扇窗子属于巷子的最深处，但意外的是，陶姜所站的窗子，能毫无障碍地直直看过去。

“陶姜？怎么了？”正在另一间卧室里整理衣物的姜华刚听到了门外陶姜的脚步声，可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他关门的声音，便走了出来。结果，她看见陶姜正站立在走廊的窗前，冷冷的月光浸透着他的身体，而他的手紧紧扣在坚硬的石窗上，没有动静。

一股不安的感觉一瞬间侵占了姜华整个大脑，她大步跨至陶姜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险些尖叫出声。

漆黑的夜幕里，半开的窗缝里是一个全身是血的身体赤裸地趴跪在地上，挣扎着承受撞击。而在那个身体之后，是一个面目不清的赤裸男人，手里拽着一小把胶囊状的东西，一个个往那具躯体里装。

陶姜的视力很好，所以这一切，他都看得很清楚。姜华不知道这个画面对他产生了多大的冲击，但她当下已经快站不稳了。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用颤抖的手将陶姜扯进了房间里，两个人都迟迟说不出话。

“妈……那是……毒贩吧？”突然，陶姜打破了宁静，发出的声音异常沙哑。

“……”姜华不敢抬头，只能咬着麻木的嘴唇，依然沉默不语。

后来，陶姜也不在说话了。而那天晚上，姜华一夜无眠。

本来计划第三天早上再去大理，结果姜华第二天早上便心急火燎地冲去车站改了车票，在当天中午就带着陶姜与他的外祖母匆匆告了别。

陶姜自然知道母亲的用心，便乖乖地跟随着。并且后来的半个星期，他和姜华在大理市玩得都很开心。

一直到高考志愿填报的那一天前，姜华都以为，陶姜早已经忘记了那天晚上看见的事。

拾贰.信

“爸，妈。我想报考中央学校的禁毒专业。”国家放榜后报考志愿的第一天，陶姜便向陶严知和姜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语气异常坚定。

谁知一听完这句话，姜华就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皱着眉严厉地反驳道:“不行！”

这过激的反应令坐在她身边的陶严知都吓了一跳。而陶姜更是没想到母亲的反应会这么大。

“为什么？”陶姜虽然不明所以，但其实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去当缉毒警！”姜华第一次这样瞪着陶姜，也是第一次这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之前跟你爸在书房说的那些悄悄话别以为我没听见！你根本就不知道缉毒警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原来早在高考前，陶姜就已经对陶严知表达过自己的意向。而陶严知也考虑了很久，但最后还是被陶姜说服，从反对变成了支持。但姜华不同意，也不可能同意。因为在南伞生活了那么多年，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姜华全部都一清二楚。

她不愿意看见那片红色的死亡概率里包括自己的孩子，她更不希望陶姜的后半生会是半黑半白的。

但是她没想到，一向乖顺的陶姜最后还是倔强地选择了自己想选择的路。陶姜开学那天，是陶严知去送的。

而故意晚起的姜华，在放着早餐的木桌上看见了一封陶姜留给她的信。

妈：

对不起，我知道您不想让我去承受这个职业的危险。可这是我的梦想。

这一年来我查了很多资料，我看到太多的人被毒贩欺骗，被毒贩迫害。就如……一年前我看见的那样。

我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禁毒活动从清朝延续至今，我已经深知毒品对国家和人民的危害。其实我的国家情怀很深，而这一切都来自于知益叔叔和我爸。他们都在为国家付出，所以我也想做点什么。

我会保护好自己。您也照顾好身体。

陶姜

拾叁.忍耐

“姜华，你儿子好像有女朋友咯？”

七年后，陶李庄将后山开发出的近百亩花田产业与附近的城市花店达成合作，由数十户家庭分组轮流向周边城市进行鲜花供应。

而姜华负责的，就是十公里外晋风市里五十余家的花店批发。其中，晋风市中心车站后的那家小花店老板与她最是熟悉。

“怎么讲？”正在帮忙搬运车上的鲜花的姜华突然听见她这么问，不由得停下动作，一脸疑惑。

“你不知道？我最近早上开店的时候，经常看见你儿子和一个女孩子在街口对面吃早餐。我虽然没和他们打过照面，但是我觉得从言行举止上来看就知道他们关系应该不简单。”花店老板一边整理搬下来的鲜花，一边回忆道，“那个女孩子还每周都会来我这里买两束花呢。那孩子长得好看，和你儿子挺配的。”

姜华来这里送货的时候，陶姜基本都会来这里帮她的忙，所以和花店的老板也算是相识。

听完她的话，姜华开始心不在焉。于是当天晚上便联系了陶姜，在晚饭前去了陶姜在市中心买的公寓。

“儿子……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饭间，姜华打破了沉默，眼神时不时飘过陶姜，却又不敢过于赤裸的直视他。这七年间，陶姜变了太多。本来周身围绕着的温顺的气质已经变得正直强硬，让人感觉到一丝无形的威严。

二十三岁那年，陶姜为了通过缉毒警的考核，付出了太多。最后差点因为过去受到的刺激而造成的不定性夜晚间歇性视线模糊，而被pass。二十四岁，陶姜成功进入国家编制，成为了一位真正的缉毒警。从此，他给了自己另一个名字——李代。

“还不是……但是我很喜欢她。”陶姜的手顿了一下，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了姜华的问题，“我觉得我的职业可能会给她带来伤害，所以没告诉她。”

听到这，姜华愣了一瞬，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晚饭后，姜华有散步的习惯，陶姜便陪着她下了楼。结果刚走到小区门口，只见一个醉醺醺的女孩子迎面朝陶姜走来，姜华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孩就直接栽进了陶姜的怀里。

后来陶姜因为找不到那女孩的家门钥匙，只能将她带回了自己家里。

“智鸢，智鸢，林智鸢。”陶姜将女孩子抱到了柔软的沙发上，温柔地叫唤了几声，也没见那个女孩有反应，只能无奈地拿了块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转身又招呼了一声还站在一旁探着头一脸担心的母亲，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下，说等会再开车送她陶李庄，随后便进了厨房去煮醒酒汤。

姜华点了点头，便依着沙发上的女孩坐到了她的身边。在姜华看来，这个女孩长得确实好看，属于干净又美丽的长相，皮肤也很白，只可惜……

“妈，等我喂完她，就送你回去。智鸢，醒醒。”十分钟后，陶姜端着一碗盛好的醒酒汤走了出来，将那女孩扶到自己怀里，舀起勺子将醒酒汤往她嘴里喂。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女孩咕噜咕噜的嘟囔声。

突然，女孩睁开眼睛，微微直起了身抬头气鼓鼓的就对着陶姜质问了一句：“李代，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吓得陶姜差点就把瓷碗摔掉。

结果没等陶姜回答，她又软弱无力地倒了回去，进入了睡梦里。

后来，姜华在回程的路上，和陶姜聊了起来。

“你是不是害怕以后没办法陪她一辈子？”姜华开了窗，夜晚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平静。

陶姜沉默了一会，才说道:“算是吧。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告诉她你的想法，而不是让她等。或许你不一定要告诉她你的职业和你的苦衷，但我觉得你应该让她知道，你喜欢她。儿子，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你。

因为每一段感情，都希望得到一个回应。

即使不能善终。

……

那晚，陶李庄的星星缀了满天。

拾肆.记忆

姜华的记性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差。而这些珍贵又深刻的记忆最终却还是随着尸骨化为了尘埃。

黑暗的火星在汽油的催促下以最疯狂的姿态迅猛地吞没了大半座陶李庄，还将那片夜晚的星星永久地掩埋在了尘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