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生和张全生坐在外间守候。
陆之勉则一动不动的陪在爱人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两小时后,江言欢身上的温度逐渐下降,回到了正常体温标准。
在医生拔下输液管,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后,陆之勉始终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
送完医生,张全生叫了客房服务,让人送晚餐过来。
待服务人员推着餐车离开后,他转身走到里间门口,轻声说:“陆先生,小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你先出来吃点东西吧。”
抬眸瞥了他一眼,陆之勉倾身帮江言欢掖了掖被角,随即步履从容地走了出去。
在外间沙发旁落坐,两位男士均味同嚼蜡地吃着饭,谁都没出声说些什么。
十分钟后,陆之勉放下碗筷,抽了张纸巾擦拭唇角。
见他碗里还剩下大半食物,张全生眉心微蹙:“陆先生,我知道你担心小姐,但人是铁饭是钢,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陆之勉:“......”
擦拭唇角的动作微顿,陆之勉定定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重新端起碗吃饭。
不是他软包子,别人一句话就能让他妥协。
而是,他的宝贝曾经告诉过他,张全生是孤儿,少年时期几乎没吃过饱饭。
自从跟了江东平后,他才体会到一日三餐皆能吃饱是什么滋味。
也因着这点,他对江东平格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赶鸭子上架地几口扒拉完碗中的吃食,陆之勉放下碗筷,随之淡淡瞥了对面人一眼,以示自己吃完了。
见状,张全生眉心舒展,憨憨一笑后,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他对粮食看得很重,平时待人接物时该恭敬的他自当恭敬,但跟他一起同桌吃饭,浪费食物就是不行,是大罪!
他也不是看人下菜碟,只敢针对陆先生。
以前在外出差时,他和老板也曾同桌吃过饭......
老板嫌店家做的汤面不好吃,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动筷,他当时一个没忍住,胆大包天地指责了老板。
他记得很清楚,老板当时的反应就和刚刚陆先生看他的那一眼一样,先是惊讶,随即是妥协。
虽说至此后老板再也不肯和他同桌吃饭。
但老板深明大义,不仅给他长了工资,还对他说:“想吃什么随便买,跟着我江东平的人,别的不敢保证,但一日三餐,娶妻生子,生老病死我都会管。”
“只一点,跟了我就必须对我忠心不二,若让我发现有异心,下场绝不会好看。”
老板当初说过的话,张全生一直牢牢记在心间。
后来,在知道老板妻子亡故的真相后,他才知老板当初的那句‘忠心不二’份量有多重。
吃完饭,叫服务人员过来把空碗收走后,二人坐在沙发旁无声地干耗着。
末了,还是张全生踟蹰着先开了口:“陆先生,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闻听这话,陆之勉垂眸掩住眼底神色,反问道:“你想让我问你什么?”
张全生镇静开口:“陆先生不想知道关于小姐从前之事吗?”
“你似乎很想让我知道?”陆之勉再次反问。
张全生从容应对:“不是我想让你知道,是老板想让你知道,他说你是药,是希望,是可以帮助小姐走出黑暗,沐浴阳光的太阳。”
“陆先生,老板还说,你是小姐自己挑选的人,他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所以他也相信你。”
他话音落下,陆之勉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他倒是会分析人心。”
“嗯。”认同地点点头,张全生接话说:“人都说久病成良医,老板已经看了好几年的心理医生,对心理学方面应该也了解了不少。”
闻听这话,陆之勉神色有些嘲讽:“他的确应该多看看心理医生,因为他病得不轻,再不治就晚了。”
张全生:“......”
知道因为小姐的关系,陆先生对老板怨气深重,张全生没对他这话发表任何意见。
干咳一声,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自顾自道:“当年,老板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小姐来到苏城安家落户,他本想让小姐跟随夫人姓‘古’,但家里长辈不同意......”
“且他的这个想法被有心人传扬出去,被他打压的对家们立时像闻到腥味的猫儿一样,把目光锁定在了小姐身上。”
轻叹一声,张全生接着道:“在老板的圈子里,谁都知道他爱妻如命,如今妻子已逝,他还要把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随她姓,那些人笃定老板很在乎小姐,就像当初他在乎夫人一样......”
“有一次,对家买通了照顾小姐的保姆,保姆给小姐喂了安眠药,想把她偷出江家交给对家,幸亏老板早有防备,才没让保姆得逞。”
“至此后,老板辞退了家里所有的佣人,只留下几个跟他出生入死了几年的保镖,也因着这事儿,让他打消了让小姐跟着夫人姓的念头。”
“佣人都辞退后,小姐无人照顾,老板就居家办公,亲自照料她,直到她三岁时,老板终于把当初导致夫人亡故的那几家人全部绳之以法。”
他话音落下,陆之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面不改色道:“你刚刚说的这些,也是他想让我知道的?”
“不是。”摇了摇头,张全生诚实道:“这些事是秘书告诉我的......”
抿唇沉默良久,他垂眸道:“在小姐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因一时心软,出格的给她写了封信,导致她被老板惩罚,最后精神崩溃想不开吞药......”
“因为这事儿,我和老板起了冲突,我觉得他太过冷血,提出辞职打算离开,是秘书劝住了我,他告诉了我许多老板的事,我听完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继续为老板卖命。”
“陆先生......”语气很是真诚,张全生说:“我不是想为老板开脱什么,他后来的确对小姐不好,这一点没得洗,也洗不白。”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老板他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小姐,他只是病了......”
“在对家全部被解决后,压在他心里的仇恨一下没了发泄处,他日日郁结于心,思想也越来越偏激......”
“所以他就偏激地把仇恨转移到年仅三岁的欢欢身上,是吗?!”
咬牙打断他,陆之勉寒声道:“欢欢那时候才三岁,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她什么都不懂,她做错了什么,要去承受他因病带来的怒火!”
重重喘息了两口气,他沉声道:“那封信你写了什么?为什么欢欢会崩溃到吞药,你一五一十仔细跟我说清楚!”
垂眸避开他凌利的视线,张全生神情几变,良久后才语带愧疚地说:“小姐十六岁生日那天,老板去了墓园,我按吩咐在家看守她。”
“每年的4月27日,小姐都会被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能吃喝,我......我心疼她,趁着家中无人,偷偷拿了些吃食去给她,顺便给她写了封鼓励信。”
抬眸直视着陆之勉,张全生诚挚道:“我没有其它意思,信中所写也只是让她想开点,我让她好好读书学习,等有了出息后,就有能力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作为孤儿,在某些方面我能跟她共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这个半孤比我还可怜,因为我早有能力保护自己,而她还只是一个弱小无依的孩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逃离黑暗,重见光明。”
神情有些伤感,张全生低声说:“陆先生,我真的是好意,我不知道老板是怎么发现那封信的,我自以为是地把信交给小姐,可却害得她被老板罚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小姐就病了,高热不退,陷入昏迷,家庭医生无法救治,老板这才匆忙把她送到医院。”
双手蓦地紧握成拳,张全生沉痛道:“小姐在医院里躺了三天才清醒过来,随后被接回家修养,谁都没想到,修养的这段时间里,她会把每天需要吃的药偷偷藏起来......”
“没过多久,在一个暴雨倾盆的雷雨天,她把藏起来的药全部吞下了肚......”
张全生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后,陆之勉抬手捂住抽痛的心口,颤声问:“她是从这次过后,开始有应激反应的吗?”
闻言,张全生点头:“是,小姐被救回来以后变得比以前更加容易受惊,特别是面对老板时,她基本见他一次就应激发作一次,次次险象环生......”
“为了小姐好,在心理医生的劝说下,老板终于下定决心,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这些年来,老板在接受心理医生治疗的同时拜托秦小姐的父兄在明面上保护她,而他自己则隐在暗中守护。”
“守护?!”眸中怒火翻涌,陆之勉豁然起身道:“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想让我知道的留待以后再说,我现在要进去‘守护’我的宝贝,你自便!”
话落,陆之勉利落转身走进里间,抬手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张全生默了半晌,随之起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间。
陆先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在言辞中下意识替老板说话的行为肯定让他感到了不快,他因此生气是可以理解的。
唉......
在心底叹息一声,张全生心想,不管有什么苦衷,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老板,看在您让我吃饱饭的份上,我真心实意替您说这几句话.....
但说归说,您当年的确大错特错,现在想来弥补,人家已经不需要了。
小姐已经找到了可以给她幸福的那个人,早已不再需要您这个曾经带给她无数伤痛的父亲了。
——
房间里,陆之勉把棉签沾上水,小心翼翼地润了润爱人有些发干的双唇。
眼中满是疼惜,他垂首轻轻在爱人唇角落下一吻。
宝贝,快点醒过来吧,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让我确定此时此刻的你,是真实存在的......
“唔......”
仿佛听到了他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江言欢在此刻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
双眸还未聚焦,她就冲着眼前那团模糊的身影哑声叫道:“哥哥......”
“哥哥在!”见她当真醒了过来,陆之勉心绪激荡不已:“宝贝,哥哥在这里,一直都在。”
缓缓眨了下眼,待视线终于恢复清明后,江言欢望着神情无比温柔的爱人,哑声说:“哥哥,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抬手握住她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陆之勉鼻腔酸涩,强装笑意道:“是吗?那宝贝梦到什么了,可以告诉哥哥吗?”
双眸弯成小月牙的形状,江言欢语气愉悦地说:“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小乌龟,翻过山川河流,爬过沙漠戈壁,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依然没有找到父母,不过......”
神情没有半丝伤感,她扬唇道:“在路程的最后一站,我见到了一只赤红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很漂亮,只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它,交换名字时,我说我叫古古,它说它叫——宋南风。”
陆之勉:“......”
真实的笑意爬上眼角眉梢,陆之勉柔声道:“宝贝做的这个梦我很喜欢,小乌龟一见钟情小狐狸,这个搭配非常不错,希望他们在梦中世界能够喜结良缘,相伴白头。”
眸中星光闪烁,江言欢应声说:“会的,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因为古古喜欢宋南风,宋南风也喜欢古古,他们爱意随风起,良缘定三生。”
“三生?”陆之勉含笑望着她:“何来三生?”
江言欢灿烂一笑,狡黠地说:“古古/宋南风,知音/南觅,江言欢/陆之勉,三生情缘,一世独享。”
她话音落下,陆之勉再克制不住俯身吻住她。
强势闯入她口中,他心潮澎湃地肆意收刮着她所有的甜言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