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日,褚无涯趁夜色翻进了柳时熙的院子,仍是摸到那块怪石后头,朝门上扔了几块石头,柳时熙听见声响便警惕起来,将杏花支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跑到小园子里头去,左右看了看,见没得人了,便开口“你出来吧。”
褚无涯如第一次一般从怪石后头现出身来“你怎知是我?”
柳时熙不满道“从没有人朝我门上扔石头。”
褚无涯笑了笑“我是无奈之举,谁让你这几日不见我。”
柳时熙郑重看向他“你父亲难道没同你说么?”
褚无涯向前一步“说了,又如何?”
柳时熙看着他欺身过来,便往后退了一步“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来找我!”
褚无涯见她小心得模样,心中有些意动,带着些委屈说道“我明日要回上京了,难道不能来见一见你么?”
柳时熙听他要走,心中松了一口气,褚无涯见她明显身子一松,便有些发恼“你这般想我走么?”
柳时熙不自在的笑了笑“没有啊”
褚无涯朝她压低身子,哑着嗓子说“真的?那你是不想让我走了?”
柳时熙一时又浑身紧张起来“你~那个,我~”
一时心中有些被戏耍的恼怒,将褚无涯一推“你要回就回,原就与我不相干,何苦来的。”
褚无涯见她真有些气了,不再惹她,便站直了身子,朝柳时熙说“我不得不回,我承诺你的,无论我在哪里,自然会办到。你只需等着我便是。”
柳时熙叹了叹气“你不用给我承诺,我也不需要等你,我自有我的人生要过,大人,咱们就此别过,时熙祝您一行坦途,无风无浪,前程远大,一生欢喜。”说罢朝褚无涯郑重行了一礼。
褚无涯冷眼瞧着,只说一句“多谢。”便立即消失在黑暗中。
柳时熙重重呼出一口气,夜间的风比往日更凉了些,虽起了些北风的萧肃,却更多了些清冽。
***
不知过了几日,青都城里竟传出些流言来,说柳家高攀褚无涯无果,人家爹听见消息从上京都追了来,又有人说看见柳时熙暗地里总是同褚大人勾勾搭搭,更有人说其父柳昭的案子还是柳时熙勾引了褚无涯才判的无罪,又说柳时熙早被破了身子了,不然一个弱女子能从土匪手中逃出来……
这话传到柳夫人耳中,气急攻心,便卧床不起了。
柳时熙一时又是伤心又是痛恨传出这些话的人来。
柳夫人靠在床上,气息微弱,神色灰败,却仍拉着柳时熙的手“我的儿啊,我已经让李嬷嬷给张家,给张家~传了信~,如今~如今~只能指望着~张家,要是能~能定亲~我也就放心了。”
柳时熙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母亲,外头说的话您别听,女儿不在乎。”
柳夫人摆摆手“熙儿~母亲只希望~只希望~你若是被欺负~也~也有人能替你撑腰。”柳夫人说罢干瘪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来,好似无力支撑的树干一般,有一种颓然将倾之感。
柳时熙拉着母亲的手,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母亲。若是张家还愿意同柳家结亲,我就嫁。”
柳夫人虚弱的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阖上眼睛歇息,只那气息不足,所以带着些沉重。
柳时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尽数擦干,又同李嬷嬷一道将柳夫人放平,待她睡去,柳时熙便在门外的廊下坐着,望着四方天空里的流云,呆坐便是几个时辰。
杏花同李嬷嬷瞧得着急,如今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不过一年而已,接连变故,一个千爱万宠长大闺阁小姐,硬生生撑了这样久已很是不易。李嬷嬷心中只剩心疼。
入了夜,柳时熙让杏花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些到柳夫人院子里来,便要准备白日夜间都要陪着柳夫人。
杏花听了便往东头柳时熙院子里去,刚进院门,便听见有人叫,杏花原以为听错了,待快走到正房门口时,才发现院里一个丫头也没有,不由得害怕起来,正颤颤巍巍准备推开门去收拾东西,一声“杏花”将她吓的叫起来,忙问是谁。
谢照这才从黑暗中出来,杏花忙捂着嘴。
杏花左右看了看,忙将人推进房中,待将门关上便问“谢公子?”
谢照客气笑了笑“你家小姐呢?”
杏花忙说“在夫人院子里呢,夫人最近身子不好,小姐要在夫人院子里陪着夫人。”
谢照点了点头“可否请你帮个忙?”
杏花忙接到“我去找小姐过来,谢公子在屋里坐着。”
说罢不等谢照反应,就跑了出去。
谢照在屋内左右环视,便在内室的妆台上看见自己送的那只四柿如意灯笼,谢照笑了笑。
便在外间寻了个椅子坐下,不过片刻,杏花便将人带了来,谢照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一时竟有些紧张起来,屏息片刻,柳时熙推开房门,见谢照端坐在方椅上,二人颜眼神在空中交汇,谢照瞧着柳时熙眼神破碎,像是一朵被雨浇淋的花儿,颇为心疼。
杏花在外头将门关上,谢照起身上前,高大的身影覆盖了柳时熙,二人只听见彼此的呼吸,顷默片刻,柳时熙轻声开口“你来了?”
谢照点点头“我来瞧瞧你。”
柳时熙艰难扯出笑意“我没事的。”话还未完,眼中却已经起了氤氲。
谢照今日不似从前一般爱玩笑,是以一身朗朗气质,让人觉得和煦。
谢照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说话,想了想便另起话头说“我今日来也想来同你说说话,”
柳时熙抬起头疑惑的瞧着他“你想同我说什么?”
谢照轻轻的笑了笑“我来青都~我来青都是为了查出我母亲殒命的真相。”
柳时熙听起来竟有些心惊,便轻声问道“现在可查出来了么?”
谢照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朝柳时熙走了一步“嗯。”
柳时熙看了看谢照,柔声问道“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谢照眼神幽暗“自然是要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这厢说完,便立即调转话头殷切的看向柳时熙“我知道你向来心胸开阔,可如今这般传言,你细想想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柳时熙看着谢照摇了摇头“流言终归是流言”说罢,眼神带着懊恼“可我恨我自己,母亲如今因为我,因为我身子愈加不好起来。”
许是心绪有些激动,待平复心绪后,柳时熙眼神带着试探,问道“你可相信外面说的那些?”
谢照笑了笑“我不信。”
柳时熙听他不信,也望着他轻轻一笑“多谢你。”
“多谢你来瞧我。”
谢照低着头看向她“我就来瞧瞧,看你是不是自己躲起来哭了,若你哭了我好来笑一笑你。”
柳时熙听他如此说,捂着嘴笑了笑,笑嗔他一眼“那你算盘可打错了。”
谢照见她笑出来,又接着说“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哎呀哎呀~柳娘子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说罢,静静瞧着柳时熙,眼睛发红,许是近日来忙着照料母亲的缘故,不曾梳妆,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玉簪子簪住,便忍不住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柔声说“明日我再来瞧你。”
不过片刻便又笑起来“明日我再来瞧瞧你有没有偷偷的哭。”
柳时熙脸庞刹时热起来,只呆呆点了点头,便听见谢照沉声说“我走了,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待我来了,告诉我听,我总有办法替你出气。嗯?”
柳时熙点点头,送着谢照出去,直到他消失在夜色里。
此时夜色浓郁如墨,不见月色,大概是密云遮住了,是景也看不清,路也瞧不见。
杏花见自家小姐又呆又痴的站在廊下,忍不住捂嘴笑了笑,便上前叫“小姐,人都走了,还瞧什么?”
柳时熙缓慢收回目光,却多了些愁绪,杏花瞧着心中倒有些好奇起来,刚刚不是好好的么?便看了看柳时熙,忍不住开口“小姐,我瞧谢公子挺好的,小姐怎的不高兴了?”
柳时熙摇了摇头,叹了叹气“他好与不好,还未可知,就算他真好,”说罢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就算他真好,与我也没有关系,不是么?”说罢便呆呆的瞧着夜色,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如此过了几日,张家那头便回了信来,只说如今柳夫人应更加保重身子,又备上厚礼以滋慰问。柳夫人拿信看过,神色更加颓败,朝李嬷嬷说道“瞧着,如今与张家是成不了了。”
李嬷嬷也叹气只说“外头传言怎么能信啊~”
柳夫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就这么大个地方,左邻右舍的……让人家为难。”
柳时熙端着熬好的药来,瞧见主仆二人皆满脸愁色,便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李嬷嬷接过木盘里的药,用勺子轻轻搅动,“是张家那头回信儿了。”
柳时熙放下木盘,坐到柳夫人身边去,又接过李嬷嬷手中的药,一勺一勺的喂给柳夫人吃“哦,我当是什么大事。”
又笑着继续说“不过回信,怎的这样丧气?”
柳夫人叹了口气“咱们同张家怕是不能了。”
柳时熙越发笑起来,“母亲,不成就不成了。难道你还怕你花容月貌的女儿嫁不出去么?”
柳夫人艰难的笑起来,笑了两声便厉害的咳嗽起来,柳时熙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拍了拍柳夫人的背“母亲慢点。”
柳夫人缓了缓,捏了捏柳时熙的脸“你真是不知羞~”
柳时熙瞧着柳夫人不似先前那般丧气,便拉起柳夫人的手“母亲,你现下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你好了,还不愁没时间找女婿么”
一时将柳夫人哄的心境也开阔了些。
只这天夜里,谢照如往日一般来寻柳时熙,柳夫人想着索性让柳时熙搬回自己院子里住,便让李嬷嬷收了东西后脚跟去,恰巧将二人碰个正着。
一时三双眼睛,你瞪我,我瞪他。
几人愣了一会子,柳时熙结结巴巴问道“嬷嬷?嬷嬷~怎的来了?”
李嬷嬷看着谢照,又看了看柳时熙,便答“夫人让小姐今日回自己院里歇息,就让我收了东西送过来……”
柳时熙瞧了谢照一眼,颇有些忐忑不安,缓步朝李嬷嬷走去“嬷嬷,我们屋里说话吧。”说罢便拉着李嬷嬷朝屋子里去,又朝谢照使了使眼色,让他赶紧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