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闻清来家的消息,很快由元叔传给了远在伦敦的路之恒。
宁妈把手机给黎乐时,屏幕前昏暗一片,他调高了些亮光,才能看清书桌前被电脑屏幕光反射出来的路之恒的轮廓。
“你那边很暗。”黎乐说着。
对面停顿了几秒,黎乐听到拖鞋“啪嗒啪嗒”踩着地板的声音,随后灯开了。
黎乐迅速挡住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放下手。
“有时差宝贝。”路之恒声线微哑,话里带着明显的倦意。
“哦。”黎乐望着窗外微微耀眼的太阳,淡淡应了一声。
路之恒合上电脑,明天的谈判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等合同签完就能回来了。
“今天都做了什么?”他不经意的问道。
黎乐给他展示手里的书:“看朗星和宁妈她们玩捉迷藏,看书,吃水果,还有……”
五年的默契让他仅看一眼就知道路之恒究竟想问什么。
“路闻清来了,还给朗星带了礼物。我们聊了聊,他就走了。”
“是吗?”路之恒盯着他:“我倒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
“……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说话的内容,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他们。”
对于他的猜疑,黎乐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一个骗子,说了无数个谎言,不是么?
路之恒轻笑:“我当然信你。”
“……嗯。”
他信自己的前提是已经有人把实情告诉了他,这通电话不过是来试探他的态度,他对路闻清的厌恶,以及对他的忠诚。
“朗星的应激症好了很多,我想明天带他去医院复诊一下。”他顿了顿,请求道:“可以吗?”
路闻清送的礼物虽然让他心惊,但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段时间路之恒又频繁与朗星接触,也算是补齐了朗星从小缺失的信息素。他现在能吃能睡,每天活力满满,就连晚上也闹着让黎乐陪他再玩一个小时。
对于朗星的事,路之恒一般不否定:“让王丰跟着你一起,检查完就回家。”
“我知道。”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没一会儿,黎乐感觉对面逐渐变得热忱的目光,他撇开视线:“那我先……”
“阿乐。”
黎乐要去按下挂断的手停在半空:“嗯?”
路之恒突然拉进距离,似乎想要仔细看看三天没见的小兔子。他压低了声,一字一句透露着迷离与暧昧的气氛:“今天想我了吗?”
“……”这句话黎乐总是听到,只是场地不一样。
“现在还是白天。”
“我这里是晚上。”路之恒看着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
“……”黎乐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这是命令吗?”
路之恒没说话,但仿佛又什么都说了。
灯熄灭了,只亮着床头的一盏幽暗黄灯,这抹亮光在三天前同样的凌晨在黎乐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
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着屏幕前这个故作矜持的小兔,alpha背靠着枕头,白色浴袍下健硕的胸肌随着缱绻而沙哑的嗓音微微起伏着。
“去卧室,把窗帘拉上,我的睡衣在……”
-
次日下午,黎乐带朗星去了医院。
这次是王院长的助理引着他进去。助理很健谈,挨个和他说着每个检查的必要性和面前医生或者护士多么多么优秀,明德医院是整个北临市最好的医院了。
黎乐的脸上堆起假笑,他很擅长。
复诊后,医生说情况好了很多,但一岁是个分水岭,这段时间一定要多放些信息素,让孩子多熟悉双亲的气息。可以适当带孩子去人多的地方适应,但要循序渐进……
黎乐一一记下。
医生又让他带孩子去做一下血常规。
采血的时候,朗星不敢看针头,搂着黎乐的脖子不撒手,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他努力瘪着嘴,但还是没能撑住五秒,直接“哇”地一声整个采血间都是哭嚎。
“好了好了,一会儿就不痛了。”黎乐按着棉签给他吹吹:“爸爸带你去买糖吃,星星不能哭了,你看别的小朋友都看你呢。”
朗星在他衣服上蹭着,很快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全都抹在上面,黎乐无奈,找个地方坐下后拿湿巾给他擦着脸,用完后顺便擦了擦自己的衣服。
助理在旁边给他递纸,告诉他所有的检查都已经结束了。
“什么时候来拿报告?”黎乐问道。
助理:“大概两天后,报告出来我们会立刻联系您。”
黎乐点点头:“麻烦了。”
助理送他出去,途中还和他说了很多事,比如刚才采血的护士从前很热情,但两年前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听说是他男朋友突然消失了,他们都准备结婚了,唉……”
黎乐停下脚步:“等等,你说两年前?”
“是啊,他男朋友是化验科的,高材生,就是家庭条件差了一点。可能觉得别的地方好就跳槽了吧,离职报告都是直接发给主任连面都没露。”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黎乐越听心越沉,这个人逐渐和两年前的故事吻合,慢慢变得格外清晰。
“他叫什么?”
“什么,奥,韩晓。”
“我说他男朋友。”
“呃,我记得好像姓吴,叫吴……”他努力回想,但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他对这人的印象模糊了很多。
黎乐:“吴弛?”
助理猛一拍脑门:“对对,吴弛,是他,你怎么知道的?你们认识?”
岂止认知。
黎乐感觉浑身发抖,吴弛,就是这个人做了假后消失不见,让他直接落入最血淋淋的深渊。
可当他再问时,助理也不清楚了。不过助理带他去照片墙旁,吴弛的照片贴在右边一搭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黎乐注视着那张脸,想要刻在脑海里。
他会查出来的,一定会查出来真相的!
-
这次谈判比路之恒预想的要顺利很多,第五天正式签完合同后,对方邀请他一同去听演奏会,路之恒同意了。
去剧院的路上,路之恒接到了宁妈的电话,说老宅那边通知他明天晚上陪同路老爷子一起去参加袁家的宴会。
路之恒神情淡淡,他知道路老爷子打的什么算盘。
“告诉他我没空。”
宁妈又道:“老爷子说,这次清少爷也会去……”
后面宁妈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路闻清也去?
他冷笑一声,正好他要去找他,这人就送上门了。
那就好好谈谈吧。
“喊上黎乐,我带他一起去。”
·
到了剧院,合作方热情地给他介绍今晚弹琴的是他们这里最有盛名的钢琴家,还说了很多这人辉煌的履历,最后悄悄告诉他:“We are good friends。”
路之恒打量着这个剧院,他对这里并不陌生,上学那会儿他在这里也听过一次演奏会,只是那次他来晚了,错过了最开始的暖场。但正式演奏的观感极好,那是他至今为止听过最好的一场钢琴演奏了。
这次暖场的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合作方告诉他今晚的钢琴家也是这群学生的老师。
等正式演奏时,路之恒一眼就认出这是上次那位钢琴家。
不过……路之恒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人还是有些面熟,好像在一个相片里见到过,那张相片…相片…他隐隐约约记得出现在原先他在伦敦住的公寓里,似乎是玄关的位置,和黎乐的一个奖杯放在一起。
他问合作方钢琴家的学校。
对方说了一个名字。
果然,他没有记错,就是黎乐上学时候的教授。至于那张相片,回国后他就再也没见到了。
他静静听着,直到演奏会结束后,他询问合作方能否帮着引见一下。
合作方很爽快答应了,过了一会儿路之恒跟着他到了后台。简单介绍一番后,路之恒提起了黎乐的名字。
“Li is my best student,you know him?”
路之恒点点头:“I am his husband。”
John打量着他,似乎惊讶这么巧。他像是打来了话匣子,说了很多当年他劝黎乐留在伦敦,但黎乐非要回国的事情。他的脸上浮现着惋惜的神情,然后又问黎乐现在怎么样?
路之恒说他有了孩子,过得很幸福。
“No,no.”John解释自己想问他现在做的什么工作,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Is he still a teacher?”
路之恒摇摇头,告诉他黎乐现在在家照顾孩子。
John大惊失色:“Oh my god,this is such a pity!”
路之恒轻轻拧眉。
John开始和他讲当年黎乐在学院的风采,参加过哪个比赛又获得了什么奖,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全部告诉路之恒。合作方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为他觉得可惜,路之恒一直沉默。
他又说起黎乐跟他去欧洲各地演出,他还提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提到有次他去朋友的婚礼上还看到了黎乐,并且很骄傲地说:“Although he was wearing a veil,well,I can still hear his music.”
合作方附和着。
然而,路之恒却越听越不对劲,于是打断他的话:“Sorry,but you said……wedding?”
“Yeah,just right by the Thames River,I remember very clearly.”John很确定的道,他还说和他同去的几个钢琴家还夸弹的不错。
此后,无论John说了什么,路之恒都听不进去了。
他感觉心脏好像停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逐渐蔓延。
-
黎乐去医院拿报告那天是个有些阴天的早晨,临走前宁妈告诉他路之恒的航班信息。
“机场?”黎乐系上安全带,隔着车窗疑惑看着宁妈。
“向助理说少爷临时改了回来的时间,私人飞机没能申请航线,可能是公司有什么事情需要尽快处理吧。”
“哦。”
吃早餐的时候宁妈告诉他晚上要陪路之恒出席宴会,他很不想去,不想扮着假笑面对那些不感兴趣的人。
但或许这次宴会能见到乔温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和温言见面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化?
于是他答应了。
医生看过报告表示没有问题,黎乐又问了他几个儿童成长方面的问题,认真记录下来后,这回是王院长送黎乐出去。
他说自己上次去了外地昨天刚回来,这才没能那天来迎他。
黎乐摇摇头:“没关系。”他夸了几句助理,说他热心。
助理在旁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谦虚说“哪里哪里。”
他们还有工作,于是聊了几句很快去忙了。
这次跟着黎乐来的是两个很少说话的保镖,王丰去停车场开车过来,然后直接去机场。
他算了时间,刚好能在十二点到。
黎乐没有手机,在门口静静等着,打量着路过的人。
小孩子比较多,这个天正是夏秋交替,流感也开始起来了。其次是老年人,再然后是穿校服的学生……
他继续观察着,忽然,余光瞥见了一个穿着棉服戴着帽子在花坛边鬼鬼祟祟的人,他本来没怎么在意,却在那人转身后直接与他四目相对。
很熟悉的面孔,好像前几天刚见到。
那人见到他愣了一下。
吴弛!
黎乐猛地站起来,那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拦了一辆正在驶来的出租车火速离开。
王丰的车迟迟没有出现,黎乐根本等不了了,再多呆一秒都有可能让好不容易等来的真相逃走了!
见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而司机刚好也要上车,他来不及和身后的保镖解释,疾步打开车门,坐下的第一句就是让司机快走!
”跟紧前面那辆车。”
保镖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走,正要跟着一起上车结果司机更快,一脚踩下油门将还没来得及靠近的保镖甩开五六米。
此时,王丰的车到了。
他们立即上车:“快!前面的出租车,黎先生在车里!”
王丰目光一沉,即刻也追了上去。
一定,一定不能有事!
他们不想被丢到南美洲喂食人族啊!
·
车里很闷,皮革味道不由分说钻进鼻腔,黎乐忍着头晕,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车。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追了很久了,可就是怎么也赶不上,好像有一根线牵着两辆车,一直保持着追又追不上、丢也丢不了的距离。
很快,在过红绿灯的时候,前车猛然加速在黄灯的最后一秒通过了路口。司机赶忙踩刹车,等到绿灯再次亮起时,哪还能看见车的影子?
黎乐愤愤捏紧拳头,好不容易能找到吴弛,却还是一场空。
司机问他怎么办?
“回医院吧。”他突然离开王丰一定会找,他现在没有手机,也不知道王丰的号码,回医院是最好的办法。
他倚着车窗,心情沉重了几分,车里忽然飘散着淡淡的香味,闻起来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渐渐地困意上来,黎乐的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车猛地颠簸了一下,似乎是压过了一块石头,黎乐没有系安全带,被惯性牵扯着撞到了前座。
眼前一片金星,黎乐瞬间清醒了。他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这时司机却一脚踩下刹车,车停下了。
“总算甩掉了。”司机没由头来了这么一句。
“什……”黎乐不解,刚想出声询问,却看见司机拿着一块白抹布径直下车。
下一秒,他身边的车门从外面被拉开,野外的风强劲带着凉意,几乎是瞬间灌了进来,黎乐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可现在他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风,眼前哪里还是宽敞的都市大道,竟全都是光秃秃的树林和满是泥泞的厚土!
他的心中瞬间升起强烈的不安。
司机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尤其是黑幽幽的目光更是诡秘与可怖。
黎乐预感不妙,他迅速要往另一边的车门去爬,可司机的速度更快,立刻抓住了他的脚踝,顷刻间压了上来。
“你要干什么!”黎乐拳打脚踢疯狂挣扎,可惜他太瘦弱了,很快就被司机完全制伏。
“我也是拿钱办事,怪就怪你得罪了人。”说着,他又往白抹布上倒了些不明药水:“睡吧。”
下一秒,白抹布袭来。
黎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奈何口鼻被捂得死死的,除了那刺鼻的药水外闻不到一丝空气,他甚至还没挣扎,就彻底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