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眼前是一片漆黑。黎乐的头还是很痛,仿佛有一团浆糊困在其中。他下意识要张口,却发现嘴巴早就被胶带封住了。
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被半吊在了空中,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牢牢捆住,脚下踩着一个像是纸箱的支撑物。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太阳穴隐约跳动几下,黎乐迷迷糊糊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他得罪了人,谁?
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名字,想让他和路之恒快些离婚的路老爷子、前几天来家里的路闻清、在医院门口遇到的吴弛……
可是,他是同意离婚的了,路老爷子现在最头疼的应该是路之恒。那路闻清?这人要和自己合作应该也不可能。吴弛?似乎也没有什么一定要绑架他的理由。
究竟是谁?
正想着,不远处有人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像是锈了很久的铁门。
他立刻装成继续昏迷的样子,一动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虽然蒙着双眼,但他仍然能感觉到一种看不见的压迫感逐渐靠近,直到驻足在面前。
他努力控制着紧张的情绪,使呼吸尽量均匀绵长。
就在这时,来人说话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黎乐心脏一滞,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可又有些陌生,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听到过,但怎么也想不到声音的主人。
那人嗤笑着,没有任何留情的直接撕开了胶带,火辣辣的痛让黎乐忍不住轻呼一声。
“这下能醒了么?”
眼罩也被摘下,随即一张熟悉的脸立刻贴了上来,仅有十厘米的距离。
!!!
黎乐的心瞬间失了一拍,强大的压迫和恐惧使得心脏从未有这般剧烈跳动着。
“怎么会是你?”
眼前的人长着一副纯良无害的脸,可眼神却不似从前干净,而是满满的阴毒和凶残。
他的左手把玩着一根鞭子,柄端轻轻拂过黎乐的脸庞:“乐哥,真是好久不见呢。”
“为什么?”黎乐从来没想到居然是他!
他们只见过三次面,如果一定说有过节除了那次在办公室他用刀威胁他说出真相,难道就因为这个,值得他一定要铤而走险绑架自己?
不,绝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之间能有交集的只有路之恒,难不成他是想……
黎乐心中浮现一个想法,瞬间汗流如注。
孟澈玩味地念着这三个字,眼底迸射出满满的恨意:“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屡次三番破坏我的计划,我又怎么能容你?”
黎乐的外套早就被脱掉随意丢在长满了霉渍和青苔的地上,只剩下最单薄的一层里衣,铁门依旧开着,冷风不断吹着这副瘦弱的身躯。
他稳了稳心神,他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或许已经到了郊外,他不确定那个司机是否在附近,万一外面还有别人,万一周围连路过的车都找不到,他连自救都不成!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劝下孟澈。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绑架是违法的,孟澈,回头是岸,别一错再错了。”
可听他这么说,孟澈更炸开了。
“你还装?”他提高音量,神色愈发阴郁:“如果不是因为你,恒哥怎么可能会赶我走?是你占了我的位置,是你拿了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他已经让路之恒相信自己是那个人,在那件事之前他们都很好的,哪怕他暗戳戳想要靠近路之恒也只是皱皱眉头让他出去,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可后来黎乐来了,他却被调去了市场部。
“那些人个个都是势利眼,当着我的面就明里暗里嘲讽我是麻雀想飞上枝头,背后一定还不知道说些什么更恶毒的话,我连做梦都是那些人讥讽我的丑陋嘴脸!但这些本来不会发生的,都是因为你!”
果然是因为路之恒。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路之恒做的去找路之恒啊,为什么要绑架他啊!
还有吴弛,他早该想到吴弛突然出现一定有问题,但当时情况紧急,他根本来不及多想。
现在看来,孟澈和吴弛一定有问题。
黎乐不想激怒他,于是耐心道:“我已经要和路之恒离婚了,以后我不会干涉你们之间的事情,也不会再回来。孟澈你先放开我,我们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可以吗?”
“你不要装!一定是你让恒哥这么做的!”孟澈的眸中闪过一抹杀意,怒吼道:“你迷惑了恒哥,让他为你牵肠挂肚,我用尽手段他也不愿意碰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存在!”
他嘶吼着,像是失去理智的疯兽。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的话,现在在恒哥身边的就只有我!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你不是离开北临市了吗,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扯着自己衣服,皮肤上都是一道道惨不忍睹的鞭痕,他的腺体附近还有一个圆圆的烫伤,像是被烟头捻过一样。
黎乐一惊,这是、这是谁做的?!路之恒吗?他怎么会……
“我本来可以不对你动手的,可是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那个人是个疯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他疯了一样撕扯着右手上厚厚一层绷带,露出一道又深又长翻着皮肉的掌心,他颤抖着手直接按在黎乐的眼前,这只手耷拉下来,仿佛被抽掉了筋。
“我不过是弄伤了你的手,他就要我赔你一只手。”他用力甩着那只毫无生气的右手,彻底疯狂道:“我恨你,我恨你!只有你死了,恒哥才会真的爱我,黎乐你必须死!”
说着,他高高扬起沾了水的鞭子,只听“啪”地一声狠狠甩在了黎乐的身上。
“呃!”
衬衫很薄,瞬间鲜血点点,不等黎乐反应第二道鞭再一次落下。
黎乐没料到孟澈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仇恨,更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心肠狠毒。洁白的布料上晕开一长道醒目的鲜红,疼痛如潮水般凶猛涌来,耳鸣声像极了失去生命体征后的机器长鸣,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包括孟澈骂骂咧咧的声音。
“不要……再错下去了,收手吧……”黎乐断断续续喘着气,有气无力的仍劝说丧失理智的孟澈。
看到他和自己一样的伤痕,孟澈流着眼泪大笑着,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黎乐的无能为力,心中爽朗不已。
“收手?晚了,我现在只想要你死。”
黎乐的手指紧紧扣住粗暴的麻绳,指尖泛白,额前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痛得想蜷缩起来,可吊着的姿势让他连一分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疼吗?疼就对了!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安心!我要让你尝尝我经历的一切,我要折断你的手,我要把你塞麻袋里,把你丢河里让你泡成巨人观,没有人会找到你!”
黎乐歪着脑袋,像一只失了魂般的布偶娃娃,喉咙仿佛被烈火烧过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灵魂也愈来愈轻……
怎么会这样?
这次……要死在这里了吗?他真的完全逃不出去了吗?
路之恒,又是路之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沾上一点路之恒都没有好事发生。
他多么想问一问老天,如果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可为什么又让路之恒救了自己?既然选择了救,为什么又要让自己不断因为路之恒而受伤?
他以善良对待所有人,为什么换来地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
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的事业,他整个人生都因为路之恒而彻底翻转,一个不剩的全部跌进逃不出来的泥沼。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啊!!
数不清是多少鞭子了,孟澈似乎仍不解气,他丢下鞭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的幽笑,猩红的双眸死死盯住黎乐被束缚住的手。
“我要砍断你的手,我还要刮花你的脸,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你也是一个丑陋的鬼,你不配和恒哥在一起,只有我能!我才是他唯一的伴侣!”
黎乐无力地垂着头,远远看去像是死了一样。
“回头是岸,孟澈……”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如今他破碎的人生,纵使他接受过或者反抗过,想要的曾得到过或者已经拥有过,可最终还是如挑雪填井,他永远填不满这口无底洞,就连自己也掉了下去。
身在漆黑,环堵萧然,一抬头连那圆圆的天都不见了,只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死寂。
每次呼吸都变得格外珍贵,应该不会有人来救他了。如果说有遗憾的话,他还没给朗星过一次生日。
只有一个月朗星就满一岁了,可他终究是赶不上了。
如果可以,他想埋在念星旁边。风吹着花种落在土地里,等来年春,会有小猫小狗来玩。
这辈子他安静顺从惯了,以后他想热热闹闹的。
慢慢地,黎乐合上了眼睛。
眼前又出现了那人的身影,曾经对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无时无刻不在牵动他的心,他追随着那人,将自己完全的交了出去,他天真的以为真心换真心,却不想对方压根就没长心。
他被抛弃过,于是他改掉了原本娇纵的脾气。他又以为顺从就会得来珍惜,然而竟成了推他走进绝境的帮凶。
一只桃子若坏掉,烂的先是里面的核。一个人若坏掉,腐的最先是心。
路之恒,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如果你还对我有一点点愧疚的话,那就放朗星自由吧。
橙黄色的晚霞穿过铁杆窗洒在地上,明明是向往的暖阳,可当冰凉的刀贴紧他的手腕时,黎乐只觉得坠入了冰窟。
这个有路之恒的世界,他再也不要来了。
·
合眼的瞬间,忽然,只听“砰”的巨响铁门瞬间被撞飞,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冲了进来,一个人冲下了车。
“孟澈!你他妈找死!”
与此同时,外面又涌进来十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孟澈:“举起手来,不许动!”
然而孟澈此时已经红了眼,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那就和黎乐同归于尽吧!
他二话不说高高举起刀,然而就在刀尖即将刺进黎乐皮肉的一刹那,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枪响,匕首随之“啪嗒”落地,孟澈哀嚎一声,血喷散着四溅开来,一些落在黎乐的脸上,一些与鲜红的衣服融合……
枪口冒着一缕滚烫的白烟,为首的警察扣下了扳机。
路之恒如同坠入冰窖全身颤抖不止,他踉跄着奔向黎乐,心中的惊恐与万幸交织,哪怕连短短的不到二十米距离的平地,他都能一连摔倒了三次。
额前碎发凌乱不堪虚虚遮住双眼,从前笔挺的西装也变得满是褶皱蒙着一层地上的灰,昔日的游刃有余再也不见,他的眼里只剩下黎乐,耳边也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与散乱的心跳。
他抖着手不停解着绳扣:“阿乐别怕,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可越是着急绳结越是更紧。
刚才开枪的警察迅速走过来,望着绳结上被指尖染上的血迹,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不用刀呢?”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匕首,割开了绳子。
一瞬间,黎乐如同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往前倒去,路之恒立刻抱住他,却又无可避免的碰到他的伤口。
“阿乐……”胸前的衣服被打湿紧紧贴着皮肤,他的眼睛发红,心如刀绞。
他知道,那是血。
是黎乐的血。
·
绳子松开的霎那,黎乐无力地伏在他的肩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得救了,但来救他的是造成这一切的人。
从前他只说“再也不想见到路之恒”,出国后他也只是想忘记那段糟糕的回忆,后来他被路之恒逼着回国,想的也几乎是断掉这份荒谬的关系。
可如今,路之恒用孩子来逼他就范,绑架他的孟澈也是他带来的,这不是他的情人吗?他离开的那一年多这两人没少厮混在一起吧?现在装出这般深情又是哪样?
“你……”
他强行出声,嗓子如同撕裂一般,他甚至能感觉喉间有股铁锈味涌入口腔,每说一句话都在滴血。
“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去医院,我们以后再说。”路之恒抱起他,大步往车的方向迈去。
有个警察想拦住他,却被那位警察制止了下来。
“不……”黎乐还是要说。
路之恒望着他,脚步匆匆却没停下:“好,你说,我听着。”
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衬衫早已染成血衣,再多的伤和痛变得麻木,与死了一大半的心一起被埋葬在腐朽的烂泥里。
他闭上眼睛,好想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路之恒。”
他一字一句道。
“我、恨、你。”
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这句话,他总觉得“恨”这个字太过了,可现在……他只觉得路之恒对他的所作所为比起“恨”,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看不到光,因为他已经处于黑暗的深处。他也逃不出来了,一个名为“路之恒”的偌大牢笼彻底困住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