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温言兴冲冲从外面回来时,黎乐正窝在摇椅里看电视。
“你怎么又躺下了?”乔温言大咧咧坐在他旁边,随手扒了个香蕉津津有味吃了两口:“你昨天就没出门,今天是我们在小岛上的最后一天,我不管,你必须得陪我去拍些照片。”
前天下了雨,昨天虽然天晴了,但黎乐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死活不愿意出门。乔温言见他眼睛有些肿,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精神都没有,他想去找医生,但黎乐拦下他只说睡一觉就好了。结果一睡就睡一天,连午饭晚饭都是管家送来的。
岳凡来探望他,黎乐和他聊了会儿,就麻烦他带朗星去外面转一转玩一玩。
朗星粘人的很,哪怕再想出去可没有爸爸也没什么兴致,乖乖在水屋里自己和自己玩,就像现在这样,拆掉酒店送给客人的丝巾礼品盒,披在身上穿梭于每个房间。
电视里播放着当地新闻,屏幕里一片乱糟糟的,就连路人拍视频的手机都被一巴掌拍掉地上。黎乐看不懂新闻的文字,但大致能猜出来应该是哪个商场遭到了抢劫,随即他就看到警察押走了几个人。黎乐看了一眼,似乎都是十几二十多的小伙子。
他轻轻晃着摇椅,手里捧着管家送来的今天刚摘下的新鲜椰汁,道:“可是中午好热,你看太阳……”
乔温言不等他说完,一把拦住从他们面前跑过去的热带小王子:“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你看朗星也很想出去,对不对乖宝?”他问着朗星,不停给他使眼色。
朗星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道:“干爹你眼睛怎么了?”
“……小崽子,净拆我台。”乔温言捏住他小巧的鼻子,佯装生气的说道。
黎乐又怎会不想出去?前天他说让路之恒离开,虽然昨天进来打扫的服务生是陌生的面孔,但他仍不确定对方究竟走没走。他侧面和管家打听过,管家放下餐盘恭敬地说着“服务生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如果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我们……”
他讪笑着说“没有,都挺好的”。路之恒能穿着服务生的衣服进来,又有进他房间的门卡,想必管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定然不会轻易告诉他任何消息。
所以他就在房间里哪都不去,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他反复问自己,你不是放下了吗,你不是很骄傲的说不喜欢他了吗,那现在躲着又算什么?
他回答“对啊,我就是放下了,我现在看到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这话真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虚的很。
他想了一天一夜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发现绝大多数时间他又开始忍不住去想路之恒。他没看见路之恒剜腺体的模样,可他见过路之恒后颈的空洞,那暗红的血流速很快,快到即刻就染红了他的手,多少次梦里他都猛然惊醒,盯着自己明明是干净的掌心,为什么此刻竟红的刺眼。
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临摹着他的身影,每一笔都过分清晰,更加难忘。
他迅速回过神来,苦笑着自己真的魔怔了,路之恒对他造成了那么多难以愈合的伤害,难道用一个腺体就想轻易抵消了?若真是这样,那他的原谅也太廉价了。
如果他真的这么容易就原谅一切的话,那他这些年经历的就是活该。
他该恨他的。黎乐反复告诉自己,对,他是要恨他。
他把一切都归结于总是能听到路家的消息,知道路之恒的消息,这次又当面见到了他……所以才导致他一直忘不掉。这些声音都是阻挡他恨路之恒的障碍,只要不见只要不听,他就会渐渐淡忘了。
一年的时间还是太短,那就两年、三年……他有足够的耐心,将“路之恒”这三个字连同他的样貌和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忘记。
见黎乐又在发呆,乔温言轻轻推了推他:“好乐乐,你就陪我嘛,我们俩还没有合照呢,说出去谁能相信我们是好朋友呢?”
椅子被他摇的飞快,黎乐也跟着晃来晃去:“好好好,你别摇了,哎呀头晕……”
见到就见到吧,装看不见走开就好了。反正他就是放下了,他也不会再对路之恒动心了,路之恒是谁啊?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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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凡见他终于出来,立刻跑到他身边问他身体怎么样了,然后又问他要不要去摘椰子?随即他也不等黎乐同意,拽着他去一棵椰树下,非要给他表演爬树。
“你慢点。”黎乐用手挡着太阳,仰头望着越爬越高的岳凡。
秦子邺正好从另一棵树上下来,手里提着一只刚摘的椰子说要带回去给他老婆尝尝。望着已经爬过半腰的岳凡,他惊愕到墨镜都从鼻梁上滑下来了:“不是,他刚和我比赛的时候可没这么快。”
乔温言悄悄指着正紧张盯着他的黎乐,用口型道:为了谁这还不明显吗?
黎乐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全,待岳凡一下来他就赶紧走过去,他仿佛又回到了当老师的时候,一脸严肃训着他:“房间里还有很多椰子,不用你这么冒险。”
虽然有安全绳,秦子邺也在旁边说着让他放心,可毕竟一棵椰树最矮都15米,而岳凡爬的这棵差不多要七八层楼高了,他在底下光看着就心惊。
岳凡不以为然,把椰子塞到黎乐怀里:“出了岛可就吃不到这么新鲜的了,喏,给你带回去吃,留着壳还能当个纪念。”
黎乐接过来,这只椰子比他吃过的都要重,仿佛他拿的不仅是一颗椰子,还有岳凡满满的真挚的倾心。
他笑着说一句“谢谢”。
他们背对着茂密青葱的椰林,乔温言给他俩拍了张照,黎乐第一次没有拒绝岳凡的十指相扣,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是在岛内还是岛外,他们只能做朋友,也有幸是朋友。
岳凡紧紧攥着,哪怕多一秒都好。
他最幸运的事就是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第一个填了北临市的学校,然后开学遇见黎乐,并对他一见倾心。他的初恋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干净的如同一块无暇的玉珏,他想自己这辈子都再也遇不到像黎乐这么美好的人了。
也罢,那就做朋友吧,说不定有天他念起了自己的好,就答应了他呢。
四天的旅程结束了,他们也该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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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机票是下午三点的,黎乐在岛上吃完午餐,又和第一天来时那样坐上了小黄车,走过长长的海边栈道。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水飞旁停着几艘快艇,为首的壮汉穿着防弹背心,身后的人更是人手一杆枪,全副武装警惕周边的海域。
黎乐不解问管家:“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管家的表情很严肃:“这几天城市有游行集会,有些人趁乱抢劫,不过您放心,机场并未被波及,但以防外一我们还是为您配备了随行的保镖,他们会保证您全程的安全。”
听他这么说,黎乐倒是想起来今天上午看到的新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黎乐和他道了谢,一行人上了水飞。
海面平静,海风更是柔和拂过脸庞。黎乐吃了块水果糖,靠着乔温言的肩膀闭目养神。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被拉到另一边,他没睁眼,但也猜出来那是岳凡。
这小alpha。黎乐在心里轻叹一声,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他一直安静着,朗星窝在他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掉水里一样。乔温言埋头p照片,秦子邺从上水飞就在打电话,他听了几句很黏糊的撒娇,对面应该是他的爱人。他还能听到驾驶员说话的声音,不过什么也没听懂,但语气却格外紧张。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快艇上的首领拿望远镜在看什么,但很快就丢给了身边的人,抓了一把槟榔塞嘴里嚼着。
应该没事儿。黎乐心想。
水飞靠岸就是机场,保镖们护送的任务已经完成,快艇掉头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岳凡和秦子邺的机票比他们要早半小时,临别前岳凡依依不舍的拥抱着黎乐,说着“等我下次来找你玩。”
黎乐点点头:“我很期待,快去吧,落地给我发个消息。”
送别了两人,身边突然静了很多,黎乐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有乔温言在,他的身边总缺不了欢声笑语。乔温言看综艺笑得前仰后合,朗星也跟着看,虽然看不懂屏幕里的人在说什么,但他能看懂谁淋了水成了落汤鸡,谁脸上喷了奶油虎躯一震,他指着屏幕“咯咯”的笑。
黎乐戴上耳机和埃利诺通电话,询问他下次的演出安排。听到有一场是在北临市,黎乐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询问能不能换到沪市,突然接待室的门就被从外撞开了,随即一阵枪响撕破了此时的安谧。
场面瞬间混乱,黎乐第一时间把朗星拽到怀里,拉着乔温言找掩体。
“去那边的桌下,快。”他扫了一圈,除了桌椅沙发根本无处可藏,暴徒甩着棍棒一通乱砸,盘子玻璃更是四处飞溅,黎乐瞬间感觉右脸颊一疼,可他来不及去检查,钻到桌下把朗星推给乔温言,然后挡在两人的前面。
“乐乐……”乔温言紧紧攥着他的衣服,说话都止不住的抖。
“没事,别说话。”黎乐没回头,目光死死盯着闯进来的人。周围也有很多与黎乐一样躲起来的人,不远处的地板上蹭着一道血痕,是有人不小心摔倒腿压在了刀叉上,又太着急了连爬了好几次才起来。
暴徒们呜呜喳喳说着什么,逐个人去检查包,里面的钞票散落一地,有的沾了血,有的刚落下就被人立刻抢走了。
看来只是为了钱。黎乐摸着身上的钱包,却突然想起包似乎放在位子上没带来。衣摆又被拽了一下,乔温言把身上仅有的钞票递给他:“就这么多了,够吗?”
黎乐接过来:“总比没有好。”
没一会儿,暴徒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黎乐把钱给他,对方拿过来数了数然后起身走了。黎乐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把心安稳放回去,又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黎乐屏住呼吸,紧紧握住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尤其是当对方逐渐靠近时,他更是紧张的连嘴唇都快咬破了。
乔温言按住朗星的头贴在自己膛前,不让他去看身后的坏人。
男人终于拉开了距离,就当黎乐以为安全了时,那人竟朝他伸出手,抓着他的衣领毫无怜悯的将他拖了出来。乔温言急着喊他,却被随即赶来的另一个人拿枪抵住了额头,他被骇住了,他第一次觉得死亡是那么近。
黎乐被拖着不知道去哪里,他想挣扎,可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他被打了一巴掌后眼前瞬间漆黑,再醒来时周围是冰凉的墙壁。
这是哪里?他是怎么被带来的?朗星呢,温言呢?!
这四四方方没有光的地方,又让他想到了当初被丢进隔离室的时候,那是漫无天日的黑暗,带来的只有痛苦与绝望。他捂住头,浑身怕的剧烈发抖,他不要被关在这里,他不要变成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锁声,橘黄色的晚霞照进冰冷的囚室,但很快被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挡住。男人一步步朝他走来,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正摩拳擦掌的人。
“不……”黎乐不断往后退,手边什么武器都没有,很快他就被逼到一个角落,再也不见一点光。
对方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每说一句话脸上的肥肉都在晃,他抽了一口烟往黎乐脸上吐,焦黄的牙齿还塞着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大前天的菜叶,撅着发黑的厚嘴唇就要亲上来。
黎乐推着他的脸拼命反抗,却又立刻被拽着头发往墙上撞。眼前一片金星,粗粝的手钻进他的衣服里大力的揉捏着,黎乐直接去抠他的眼睛,男人哀叫一声,下一秒怒不可遏吼着身后的人,顷刻间黎乐的四肢全部被按在水泥地上,身上的衣服更是大片大片被撕碎。
男人骂骂咧咧甩了他几耳光,喊人去拿棍子。
黎乐嘴里被塞着臭布条,眼泪不断顺着脸颊砸在地上。六年前,他也是这样被人扒光了衣服,毫无反抗的余力,那天的晚霞和今天的一样,就连日落的高度都一模一样,那时他就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后来他捡了一条命,如今老天还是要收回吗?
好冷啊,这不是热带吗,为什么和伦敦一样冷的刺骨呢?
那时有路之恒救他,可现在他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不奢望有人能来了。如果他有幸能保住一条命……算了,等真活下来再说吧。
他好想再见一见朗星、妈妈和姐姐,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还有爸爸,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面前的男人解开裤子,迫不及待想要一亲芳泽,周围人吹着口哨,似乎在为他们老大加油助威。黎乐闭上眼睛,这一次不会再有天降来救他的人了,他真的要死了……
就在这时,刚出去找棍子的人急急忙忙跑回来,刚说了一句下一秒枪声响起,他愣愣抬头望着自己老大,眼睛一翻重重往前摔去。
这些人瞬间慌了,那老大还没来得及穿上裤子,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屋子,对着面前所有站着的人毫不犹豫的开枪,一枪打断了其中一人的胳膊,第二枪杀穿了另一人的腹腔,随即第三枪、第四枪也应声而起,直到只剩下刚穿了半条腿裤子的老大。
那枪指着头,老大直接吓萎了,跪在地上磕头求他饶命。
“动我的人,你找死。”路之恒面色阴沉盯着他,枪口逐渐往下,扳机轻轻一扣,老大捂着裆满地打滚,鲜血流了满地。
王丰带着一队人进来,紧跟其后的是当地警察。
路之恒懒得再看这群人,把枪丢给王丰转身去寻黎乐。他脱下外套盖在黎乐不着寸缕的身上,黎乐激灵了一下,他仿佛认不出来对面是谁,拼了命的要躲。
“阿乐!”路之恒不由分说将他搂进怀里,任凭黎乐如何啃咬打骂他都不松手,只是在他耳边不厌其烦的说着一遍又一遍:“阿乐你看清楚,是我,我来救你了,那些人不会欺负你了,我带你回家,小兔子乖,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黎乐眼睛通红,喉间滚动着哽咽与委屈。良久,他慢慢平静下来,发散的瞳孔渐渐聚焦。
“路、路之恒?”他艰难的开口,手下意识去摸面前的人的脸庞,是熟悉的触感,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嗯,是我。”见他恢复,路之恒总算放下心来:“别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到你,我们现在去医院,还是你想回酒店歇一歇……”
可黎乐似乎听不到他再说什么,只是呆呆的念着“路之恒,路之恒……”
路之恒听的心里难受,如果他知道黎乐会遇到危险,他绝不会离开小岛。他后悔听黎乐的了,他就这一次听了他的话,结果黎乐就出事了,他都不敢想万一自己来晚一秒,黎乐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
好在他赶上了,好在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
他不可能再离开黎乐了,这只小兔子总照顾不好自己,他又怎么能放心?
于是他抱起黎乐大步往外走,同时还说着:“朗星和乔温言没事,我已经让人带他们回岛上了,那是私人岛屿有安保,很安全。你不用担心他们,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等你好一些我就带你去……”
“砰!”
那“找他们”三个字还没说完,路之恒只觉得胸口一疼,他低头看去,左胸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大量的血瞬间喷涌而出,喷到黎乐的半边脸上,黑色的西装看不出血迹的颜色,而路之恒洁白的衬衫上却艳红一片。
黎乐几乎目眦俱裂。
“路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