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旅程十分危险,我不希望我爱的人受到任何伤害。”王子说。
柳森:“爱丽儿大人,您会害怕吗?”
爱丽儿摇了摇头,看着王子,温柔但坚定地说:“我不害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害怕。”
“即使你不害怕,我也不希望你有任何的意外。”王子搂住爱丽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少女的身躯是那么单薄纤细,搂在怀里的时候,就像抱住了一团空气。
王子深情道:“你不害怕遭遇危险,我却害怕会将你置于险境。如果不幸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会责怪自己一辈子的!”
爱丽儿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是啊,乘船出海是那么危险。如果她的爱人发生了意外,她一定会痛苦得马上死去的!她还记得他在那可怖的浪涛间挣扎的样子;还记得他奄奄一息地趴在浮木上手脚抽搐的样子;还记得他被她救到海滩上后,眼睛紧闭面色苍白的样子。
她怎么能放心让他独自一人登船远行呢?
她没有想到船上还会有其他的人,比如大副、水手和奴隶们。但是在海的风暴面前,人类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而她的是海的女儿,她如果跟随王子一同航行,说不定能避免很多意外。
她愈发坚定了要同去的决心。
“……可是亲爱的,我一天都不想离开你!一想到要与你分别,我就心如刀割!”刚才的想象太可怕了,爱丽儿被吓得脸色苍白,声音激动,还带上了哭腔。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不忍。王子心疼地抱紧了她,一边哄她一边答应了带她同去。
爱丽儿仍抽噎着,却展露出了一朵白栀子般纯洁美丽的笑颜。
她眼角泪珠晶莹:“真的吗?”
王子吻去她流下的泪珠,又吻了吻她鲜红的唇:“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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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成群结队,飞掠过落日的余晖,如同一排排单薄又轻盈的白色剪纸。浪花起起落落,神秘又精致,像雪的精灵。傍晚的风吹皱了礁石藏蓝色的剪影,吹来潮水拍击的、慢悠悠的声音。
哗——哗——
风稍微大了些,浪潮拍打着船身,船长和大副调整着桅杆和舵。船帆高高地、圆圆地鼓起,胖乎乎的弧度,像藏了个透明的小怪兽。
水手们、仆从们、骑士们都从船舱里跑了出来,站在甲板上,看这夕阳西下的美丽景致。晚霞多情地吻过每一个人,在每一张脸上,都细细涂抹了暖橙色的、温柔的光。
“多么美丽的景色呀!”王子感慨道。
在海上已经航行了好几天了。每一次看到这瑰丽壮观的景色时,他都会由衷地感到震撼。
爱丽儿斜斜靠在他的肩头。他搂着她。
“是的,”爱丽儿说,“大海真是太美了。”
“大海是多么神奇!她时而凶狠残暴如猛兽,时而温和平驯如猎犬。我听下海的潜水夫说过,海底还有另一个美丽奇异的世界,与陆地上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有会变幻的光线、有没有眼睛的鱼,还有有许多长相怪诞的海底生物……”王子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彩。
爱丽儿只是微笑,因为对于海底世界,她比他们所有人了解得都要多——那是她生长的故乡。
夕阳西沉。黑暗一寸一寸地蚕食了天空。这艘巨大的、华丽的轮船,破开那似乎是用不歇止的海浪,平缓地前行。但这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它又是如此渺小,就像一个孱弱的黑点一样,移动着,挪动着。
船身只偶尔轻轻摇一摇,却并不令人感到害怕。它摇动的幅度,就像慈和的母亲摇动婴儿的摇篮一样,平稳,安详。甲板上的人渐渐散尽,大家都回到了船舱,去消解远行的疲倦。有人去酣息睡眠,有人去打牌消遣,有人浅浅地啄吻亲热,抒发心头深浓的爱恋。
王子与爱丽儿在豪华的船舱内调情,那咯咯的笑声穿透了隔间的木板。王子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溢美之词,尾调拖得长长的,带着暧昧的气息,像烟雾聚拢成的甜蜜钩子。
远处的某个房间里,传来水手粗鲁的、带着口音的调笑声,输钱时愤怒的吼骂声,桌子筹码倒翻的声音,还间杂着一两句荤调的玩笑话。异国舞女的惊呼声、娇笑声,零零碎碎,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空间。
——与他们比起来,王子可谓是斯文优雅,温柔体贴,无愧于他贵族的出身。
柳森贴着墙面站在船上,嘴里叼着根能吹出声音的草。过了一会儿,爱丽儿笑着从船舱里跑出来。丰盈浓密的浅金色头发,随着她的跑动而跳跃着,像一轮小小的、急匆匆的太阳。
她看到柳森,脸红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双手背在身后,指头缠搅着,低着头。
甲板上,只有一名佝偻的掌舵人,忠诚地立在舵旁。
柳森和爱丽儿并肩站在船舷边,海风吹过,爱丽儿脸上的红晕消退了,却仍带着柔柔的热意。
月亮出来了,高高地挂着,把海水照得清亮。
柳森折叠了一下那根草,横拿着,送入唇间,吹奏。
此刻大家都睡了,整个轮船都分外安静。只有沉沉的海潮声,一阵又一阵。草叶吹出的歌声,流淌在沉寂的夜里,悠扬、婉转。
“这是什么歌?”爱丽儿问。
“名字忘了。家乡小调。”柳森答。
“柳森的家在哪里?在人鱼皇城附近吗?
“不是。”
“噢。”爱丽儿没再问了。
轮船在海面投下巨大的阴影,船帆顺着风向飘动着。
家乡。
爱丽儿品味着这个词。
她看着海面,鱼鳞般的波光温柔地一闪一闪,像是撒下了一把揉碎的银子。
恍惚间,她的目光穿过了层叠的浪涛,穿过了深深的海水。她似乎看到了那海底的人鱼皇城;看到了皇城建筑群屋顶上一开一合的、装着洁白珍珠的漆黑大贝壳;看到了她头戴皇冠、皮肤皴皱、满面愁容地向上展望的老祖母;看到了她的姐姐们手挽着手,上浮到海面上,唱着悲戚的歌。
人鱼公主们的歌声又柔又清,像是海浪的私语一样。她们唱的歌谣,和柳森吹奏的小调编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伴奏,相应相合。就像从来如此。就像理应如此。
爱丽儿感受到了她们的悲伤。她知道,姐姐们是为她而感到悲伤。但是她并不难过,一点儿也不。她感到幸福极了,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真的幸福极了。
她贴近船舷,半个身子前倾,探到船外。
她向姐姐们招手,姐姐们也向她挥动洁白的手臂。她浅金色的头发被夜风吹拂着,像一面灿烂的无暇的旗帜。
她微笑着告诉姐姐们,她十分幸福,现在的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刚刚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王子马上就要去拒绝那位邻国的公主,然后回来和她结婚。到时候,她和她爱的人,一定会在在洁白的教堂里,在庄严的圣殿前,在牧师的祈福下,在宾客的掌声中,交换他们的戒指,然后热烈地拥抱、亲吻,聆听主的圣歌,迎接神父的颂祝。天使会撒下光辉,玫瑰花瓣会像雨一样纷纷落下,他们将会彼此对视,眼中也只有彼此。
而她绝不会变成那可怜的泡沫,她将会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全部的爱!然后拥有一颗永恒不灭的灵魂!
她并没有来得及说完所有的话。因为她和姐姐们才交流了几句,远方就有一个侍者走了过来。她的姐姐们于是又手挽着手,沉入了雪白的翻滚的浪花中。海面上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就像人鱼公主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侍者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白葡萄酒与果酱面包:“尊敬的小姐们,我想您应该需要一些食物。”
爱丽儿刚想婉拒,就看到柳森毫不客气地拿起果酱面包,塞进嘴里,边咀嚼边点评道:“来的正是时候!面包体有点干了……果酱有点太甜了,不要因为蜂蜜昂贵就使劲加,适量才是最好的。”
在侍者惊愕的眼神里,她用另一只手抓起葡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问道:“有餐布吗?”
“没有……”侍者磕磕绊绊道,“但是……但是有塔夫绸的边角料,还是崭新的,您看可以吗?”
“可以。”柳森伸手。
侍者颤颤巍巍地取出一块麻布,将它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一小块塔夫绸面料。
柳森随手取过,擦擦嘴,端端正正地放了回去:“谢了。”
“……我、我的荣幸!”侍者说。
一旁的爱丽儿目瞪口呆,嘴巴几乎张成了一个鸡蛋。反应过来自己的表情有失礼仪,她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抽出一把白色羽毛扇。“刷”一下,扇子优雅地甩开,露出里面缎光柔和的扇面和整齐点缀的细小珍珠。
她小幅度地摇动羽毛扇,佯装扇风,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爱丽儿湛蓝纯洁的眼瞳左右移动着,看了看侍者,又看了看柳森。似乎是觉得氛围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她悄悄将扇子上移,挡住了大半张脸,然后扇着扇子走远了。
柳森拍了拍侍者的肩膀,友善地提醒:“打扰对着海洋诵念诗歌的小姐,可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侍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可能是打扰到这两位小姐了。
他恍然大悟,当即稍息立正站好,按胸行鞠躬礼,饱含歉意道:“……谢谢小姐提醒,我今后一定会注意的!”
他面色带着点惶然,忍不住抬眼偷看柳森的神色。
“好好干。”柳森只是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就迈着步子,离开了甲板。
第二天早晨,这艘镶满了金珠银饰和各色宝石的、华丽的巨型航船,平静无波地抵达了邻国皇城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