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的视线再次落在酒柜上方的那张和威廉二世的合影上——
“……我外公在中国的帝国时代曾经是驻德武官……帝国倒台后,我们家族一直经营同德国的矿产贸易……你知道的,那些在德国做矿产贸易的,大多都是东普鲁士的老容克。”
戏子仔细地回忆着克劳尔伯格当初说过的每一句话,愈发觉得这个可怜的少校似乎从来没有刻意欺骗过大家。之所以会认为他在骗人,只不过他在处理保密条例与大实话之间的关系时——实在太低能了……
“他当年为什么要杀贝德雷子爵?”博尔曼从罗西尔德刚刚的失态中似乎挖掘到了什么。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关于克洛离开挪威之前的故事一直是他所想了解的,只可惜看起来心无城府的克洛却一直对此讳莫如深。
罗西尔德听到这样的问题后微微垂下眼睑,睫毛下眼神恍惚不定,他起身走到克劳尔伯格的身边,俯身看了他足足一分钟,确定他还暂时没有苏醒的可能后才缓缓地说:“因为贝德雷那天曾当着众人的面抱怨克洛的母亲和公爵的婚姻玷污了斯堪的纳维亚人的纯洁血统……还说他宁可娶一个萨米族土著,也不会和一个亚洲猴子结婚……他还说……”
罗西尔德说到这里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拧住一样,一时间他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于是他的手指轻轻绕住自己手边那一缕熟悉黑色的头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子弹是从贝德雷子爵的眉心穿过的,听子爵的弟弟说,从拔枪到击发不超过5秒……真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戏子的大脑中不断地涌现出多前年的那天他在宴会上听来的风言风语。如果这个细节属实的话,那么他们的这位少校的杀人行径绝对不是出于一时的义愤。子弹穿过眉心!——行凶的人需要何等的镇静与坚决。这种极其内行与残忍的射击方式不但证明了克劳尔伯格是个从小就精于射击的神枪手(一个普通的13岁的孩子是很难能控制住枪支强大的后座力的),也证明了他不但在掏枪之前就坚定地要置对方与死地,并早已计划好结束对方生命后自己要逃离这个可怕的作案现场——因为从眉心穿过的子弹可以打断对方的脑神经,使对方在最快的速度死亡,而被害者在死前连动一下手指,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纽约的□□里有不少心狠手辣的恶棍是采用这种方法的。不过,当这一切发生在一个13岁的孩子身上时,却是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当房间内的众人沉默地正在为克劳尔伯格少年时的坎坷经历报以些微的同情时,一旁皱着眉头的博尔曼却显出一种不耐烦的神情。
“说实话,你说的这些,更让我觉得这家伙是早有预谋的。”
“不!那天……”罗希尔德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可惜话还没出口就被博尔曼一个白眼给挡了回去。
“你觉得一个13岁的孩子,没事会天天带一把子弹上了膛的手枪在身上到处乱逛吗?”博尔曼对于罗希尔德这种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偏袒显得有些气恼。
“那……那是因为那天他刚刚练习完射击,所以……”罗希尔德的辩解在众人眼里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而在博尔曼眼里这种近乎白痴的想法简直是挑战他的理智的底线,他可以理解罗希尔德和克洛之间的兄弟情谊,但如果克洛知道他用如此低能的方式来展示这种情谊,后果是可以预期的。
“果然,他怕失手杀不死子爵,于是在杀人之前还特意练习了一阵儿!这家伙果然没有我想的那么无辜……”博尔曼沮丧地揉揉脑袋,以他对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的理解,如果罗希尔德说的是真的,那么事实一定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而在这之前自己居然还真相信克洛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多么无辜……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如果那天贝德雷子爵没有……”罗希尔德听到自己的话被博尔曼如此解读,立刻变得有些气恼。
“我想……你们大概都听明白了!”博尔曼不再理睬这个在亲情面前完全没有逻辑的家伙,他转过头盯着加里森那双冷静深邃的眼睛满含无奈地说,“现在看来,你们的将军要为那份特赦信多费点力气了,不过我想一封措辞更为宽泛的特赦信会更有助于你们美国的国家利益……现在只希望这家伙没再闯过什么我不知道的祸……”
“之前他还纵火烧过海利姆庄园,不过……那是因为当时法国军队征用那里做后勤仓库。”罗西尔德尽管有些犹豫,但是出于对克洛未来的担忧,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博尔曼听到这句话后,脑袋一头扎向自己的肘关节,额头再一次在袖子上滚来滚去,不过这一次却和刚刚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情绪。
“太好了!头儿!下次你再需要个纵火犯时,叫上我们可爱的少校就行……”高尼夫看着眼前极具戏剧化的一幕,嘴里悄悄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要让他死得那么快?太便宜他了!要是有人这么跟我说话,我一定要揍得他到下辈子都忘不了……”卡西诺的思绪依然还停留在克劳尔伯格之前杀人的罪行中。
“这就是为什么他逍遥法外,而你却被关进监狱……”戏子轻巧地摇了摇头,对保险箱大盗的这种不顾一切的可爱想法表示钦佩。
这时候已经两眼空洞的博尔曼揉了揉自己那已经十分凌乱的头发,似乎在对这加里森也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我想……国王的这封特赦信,绝对不能惊动国会,最少也要避开上议院讨论……作为回报……我会劝克洛把上次大战里英国欠下的商船队运输债权归属到美国名下……”
博尔曼说话的时候脸上闪过许多复杂的神情,他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声音里却泄露出长久因疲惫操劳而造成的心力交瘁。
看着博尔曼疲惫不堪的面孔,戏子却对这个犹太青年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同情——面对这样一个上级,似乎并不比头儿管理他们4个罪犯更容易。
“嘿!你们看……这是什么!!”高尼夫的一声惊叫打断了戏子的沉思,众人转过头去时,高尼夫拿着一个从酒柜上方取下的相框向大家挥动着。
“这人是谁?”小贼的声音中充满了好奇,很快照片中奇异的服装,离奇的组合,以及某种和克劳尔伯格隐约的联系,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是克洛的外公。”罗西尔德随意地扫了一眼照片,显然这照片对他来说十分熟悉。
“他的外公不是那个德国的大军火商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外公?”卡西诺对这个回答颇为不解。
“克洛的母亲是莫拉维耶伯爵的养女,这个人才是克洛真正的外公,他在中国的帝国时代曾经是驻德军事参赞,同时也是莫拉维耶伯爵最大的海外合伙人之一。”
“中国吗?他们合作什么?茶叶还是瓷器?我在英国见过不少中国商人。他们……”
“不!”罗西尔德似乎并未理睬叽叽喳喳的小贼,“是钨矿和锰矿。”
一直缄默不语的加里森听到这里猛然愣了一下,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状态,但是这个细小的变化并没有逃过戏子的眼睛——
“这两种矿产很重要?”从加里森的表情里,戏子大致判断出这两种资源在军界眼里一定有非同个一般的用途。
“相当重要,从军事炸药到电子元件、雷达……都不能少。而且如果没有钨矿,就连铁矿石也无法冶炼成钢铁……这种矿产在战前,国际社会是严格向德国封锁的……”西点的生涯,让这位年轻的中尉对更深层次的战略纵深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您知道的可真不少,”狡猾的犹太人一向喜欢捕捉这种风刮进耳朵里的闲聊,“我猜您不是被征召入伍的,而是军官学校毕业的军官。”
“没想到我们的少校还真有中国血统……”高尼夫看着照片里那个穿着奇异的中国男人感叹道,紧接着 他眉头一皱,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依然在昏睡的克劳尔伯格。
“等一下,这照片里的小女孩该不会就是……?”
“是克洛的母亲。这房子……听说是克洛母亲的陪嫁。”罗西尔德的手指依旧绕着那缕黑色的头发,思绪却似乎已经飘遥远的过去。
“什么!!!!”随着卡西诺和高尼夫的惊呼,戏子郁闷地摇了摇头,做出一个“上帝!你们居然现在才发现”的表情。
“咳……这个……我是说……”高尼夫面带尴尬想说点什么却又组不成完整的句子。卡西诺则彻底把眼神转向早已空无一人的餐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难怪刚刚少校看见他们碰银器时的反应那么激烈,眼看全纽约最有名的两个盗贼正在仔细地研究自己家哪件东西更值钱,估计换任何一个人都会有少校那样的激烈反应吧。
高尼夫向着依然昏睡的少校做出一个充满歉意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