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
“博尔曼,最近怎么没看见你去找莫拉维耶家的那个混小子?”
这个被全欧洲商界所诅咒的犹太老头——阿尔伯特正依靠在一把陈旧的摇椅上,用浑浊的眸子注视着这个自己亲自选择并悉心调教,未来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孙子。
“您说克洛吗?”博尔曼听到爷爷的问话,连忙回答道,“他平时都在马术学校,只有周末才回来。”
阿尔伯特听到孙子居然使用了如此亲昵地称呼,不由得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最近的时局似乎越来越不好,尤其是那个叫希特勒的波西米亚下士当上了总理后,他敏锐地预感到自己对这个孙子的未来规划要全部换个方向了。
“看起来,你们的关系处的相当不错!”老阿尔伯特的嗓子沙哑而沉闷,可苍苍白发下那双眼睛却没有因为时间流失而损耗掉一毫的精明狡诈。
“是您吩咐的,让我多跟他来往。”博尔曼淡淡地笑着,自从爷爷第一次嘱咐他要多接近那位德国未来的钢铁巨头的继承人后,他一有机会就会以各种理由去拜访那个言语张狂,而大脑又颇有些天真与神经质的克劳尔伯格少爷。
“你现在认识他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想知道你对我们德国这位未来的钢铁巨头的继承人有什么看法?”老阿尔伯特那双狡黠的眼睛随着摇椅的吱吱声,发出阵阵可以刺入人骨髓的犀利目光。此时的他,似乎是想看看自己的孙子究竟被自己调教达到了哪种水平。
“说实话,我实在不理解莫拉维耶伯爵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位继承人。”博尔曼一想到克洛那种堂吉诃德式的可笑勇气和初夏暴雨般的莫名神经质后,隐隐地滑落一滴冷汗,手腕也突然奇怪地疼了起来。
“当然,如果考虑到钢铁行业和航运界的商业联姻,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不过在我看来,既然莫拉维耶家族没有直系男性继承人,他外甥奥尔施泰因将军作为继承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钢铁工业和军界的联手一样可以放大莫拉维耶家族的利益。我想……也许是考虑到凡尔赛条约对德国军队的限制,所以才选择了偏向航运的继承人……”博尔曼侃侃而谈,细致入微地分析着莫拉维耶伯爵选择继承人的初衷。
老阿尔伯特满意地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孙子的分析,他很欣慰地发现——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博尔曼已经颇具自己当年的风采,只不过由于涉世未深,对有些东西的分析还未达到本质。不过这不算什么,只要假以时日,自己稍稍加以点拨,他这个孙子便很快会达到他所期望的那种高度。
突然间一声尖锐地响声横插在这对祖孙之间,跟随而来的是众多玻璃碎片的痛苦哀嚎以及一块石头砸击地面时那巨大的闷响。
博尔曼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而老阿尔伯特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满地的碎玻璃,以及那块涂写满了反犹口号的大石头。
面对快可怕的大石头,博尔曼感到不寒而栗,联想起父亲最近刚刚莫名其妙地被学校解雇,以及家门口那些阴魂不散的类似便衣的家伙。他有些惶恐地对自己的爷爷说到:“那卡尔一家已经全家搬到法国去了!爷爷,你看我们……”
老阿尔伯特摆了摆手阻止了自己孙子继续说下去。
“博尔曼!你太幼稚了。我们和那卡尔不同,我们不是普通的犹太人,全欧洲的商业家恨透了我们家族。你也看到了最近天天徘徊在咱们家附近的那些家伙……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政府的监视之下了。逃到法国……这太可笑了!依我看就算整个欧洲未来也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那……去美国?”博尔曼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建议。
“哈哈哈……”老阿尔伯特用嘶哑的嗓子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去美国吗?我亲爱的博尔曼,只要我们一踏上美洲,罗斯柴尔德家族和摩根家族会像猎狗一样把我们驱逐出他们的势力范围——虽然,他们也是犹太人。
博尔曼的眼神一下变得灰暗起来。仅仅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愉悦地坐着去美国的大学深造金融专业的美梦,可是这梦想已随着眼前这块玻璃一起变得千疮百孔。
“看看这个吧,我昨天刚收到的。”老阿尔伯特伸出满是皱纹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裹得密密实实的小包。
“军校?”博尔曼接过来后,被包裹里那几张花花绿绿的证纸内容惊呆了。这是德国国防一所新建军校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清楚地表明,他们录取了一个名叫——博尔曼•冯•贝内德克的年轻人。
“为了这几张破纸,我花了3倍溢价收购了莫拉维耶家那几座已近枯竭的矿山——有了普鲁士军官团和参谋本部的背景,我想……你在军校里不会遇到什么麻烦。”老阿尔伯特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孙子手里那几张可以改变他未来命运的纸片。
“德国……真的……真的敢恢复军校了吗?难道他们不怕法国和英国……”
老阿尔伯特面对孙子幼稚的问题干笑了几声解释道:“呵呵……难道你真的以为那些挂着条顿旗帜的普鲁士人会遵守《凡尔赛条约》?其实德国的军校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他们换了个名字躲过了国际联盟的眼睛罢了。就像你那个小朋友克洛——他那所谓的马术学校其实从建立开始就是一所不折不扣的军校。这所军校的经费靠德国的商业巨头私下募集,不由国防军和内政部支出。学校里的老师也都是脱下了军装的前普鲁士军官团成员,据说还有不少以前是上次大战中参谋本部的成员。那里面的学员也都是经过仔细甄选的前军官团成员的子弟……尽管这些家伙们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但是几年前我还是得到了关于这所学校的可靠消息。”
“不!爷爷。”博尔曼罕见地拒绝了自己的爷爷,“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如果美国不行,我们还可以去瑞士啊!您不是已经开始把财产往那里转移了吗?”
老阿尔伯特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用混浊的眸子盯住自己的孙子眼里闪现出某种对他来说十分罕见地无奈。
“博尔曼,你很清楚,我们不是那种做小生意的犹太家族,可以悄无声息地在某个夜里全家逃亡,命运注定了我们只能静静地等待风暴的来临。可是你不一样,趁着那个小胡子的波西米亚下士还没有彻底控制国防军,你还有机会……有时候豺狼的嘴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说到这里老阿尔伯特顿了顿,然后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盯住自己孙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颊一字一句地说
“记住——永远不要把银行里的数字和家里藏匿的黄金当做财富,那些财富随时随地会离你而去!对于我们犹太人来说,智慧才是我们永远无法被别人剥夺的财富!”
博尔曼捻着手里的纸片,愣愣地站了许久。
看着孙子满脸无奈而酸楚的表情,这个放了一辈子高利贷的老银行家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嘱咐道:“你以后一定要看紧了那位未来德国钢铁巨头的继承人,只要有了他的庇护,不但可以借助国防军保证你的安全,同时,以那位克劳尔伯格少爷在商业上愚钝的天资,只要你稍微运用一下智慧,用不了多少年你就可以渐渐左右整个德国甚至欧洲的钢铁、军火和航运。莫拉维耶老头今天从我们身上讹诈去的钱,将来一定要加倍地让他们吐出来……”
博尔曼机械地聆听着爷爷的教诲,脑海里却逐渐被那个经常情绪化发作的黑发男孩所占领……军事学院?难怪他每次看到法国占领军就会流露出一股无法掩饰的悲哀与愤怒。而是一谈到未来的德国,未来的军队,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一种可怕的热情与无尽的理想。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自己将来要不遗余力地利用这位思想天真同时又向自己展现了无私友谊的男孩,博尔曼感到了一股沉重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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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我们睡在大厅的地板上!那楼上有的是房间!”卡西诺愤愤不平的嘟囔没有打动他那位一向冷静从容的上级。
这位年轻的中尉不再理会自己手下人的牢骚,向对面的罗西尔德展现了一下礼貌却又戒备的笑容。
“我想——这样更方便!”
“随便您。”罗西尔德似乎心不在焉,手里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行李,那黑色的琴盒皮面在炉火的照耀下发出一种乌亮的光芒。
“我说音乐家,难得今天又这么多观众,您就不给大家来一段?”博尔曼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那小提琴的盒子,多年前令人忍俊不止的回忆令他忍不住又开始打趣起罗西尔德。
罗西尔德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瞟了一眼博尔曼,随后就又变回军事学院中那个无比冰冷的德军少校。
“喂……”正准备入睡的高尼夫悄悄地向博尔曼使了个颜色后,悄悄地溜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手里那把小提琴真的值30万马克吗?”
“好了!有头儿在,你就别打那小提琴的主意了!”卡西诺似乎早就察觉了小贼的那点心思,于是他颇为无趣地耸了一下肩膀。
“当然!这把琴是克洛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琴是我陪着克洛去买的,原本琴行的老板开价35万帝国马克。不过嘛……”狡猾的犹太人正要开始炫耀他那无与伦比的压价技术,他的对面却爆发出一阵夹杂着议论的惊呼——
“什么!?琴是克劳尔伯格买的?他为什么要鼓动我们去偷他自己送出去的礼物?”
“这有什么难懂的?一定是他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能白白把这么贵的东西送给纳粹!要是换了我宁可把这琴砸了,也不会给德国鬼子留下……”
“要这么说,我们拿走这琴,头儿应该不会怪我们……”
“我知道伦敦一家著名的古董琴行,他们收东西的价位十分合理……老板摩尔斯对音乐很有鉴赏力,上次我们在一次音乐会的幕间休息时曾经聊起过……”
在对面一片夹杂着惊讶于兴奋的七嘴八舌声中,罗西尔德的脸一下子白的连壁炉里燃烧的火焰都暖不过来。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死死地把琴盒扣在怀里,低垂的眼帘遮不住他眼中那无尽的失落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