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门,望见黑夜中的那座山时,薛宛檀才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黑幕被闪电撕开一道道裂缝,从远处看,群山似乎都被压倒在天下,无法起身。
若说起先的那道雷声是因她的秘法而起,那现在的电闪雷鸣算什么?
沉思中,薛宛檀听见一旁的小玉朝她搭话:“这一天天的雷声,真是不让人消停,大晚上的我家那个又得吓得睡不着觉了。”
薛宛檀点点头,另一边小玉的夫君也说道:“是啊,往年山那边要是有动静,也不该是这几个月啊。”
山有动静?
薛宛檀蹙眉望过去,却见小玉用手顶了下夫君,他便不再说话,起身回房了。而小玉站在薛宛檀身边,看了看她,才拧起眉头,轻声问:“薛姑娘,小远没跟你说过那事啊?”
薛宛檀诚实地摇摇头。
她和江远的这桩婚事虽然不是媒妁之言,算是自由恋爱,但她是受秘法指引,奔着江远来的。起初薛宛檀一心只想修补经脉,江远和她又没有父母亲,婚礼也办的简单,他们两人自然不会像往常的谈婚论嫁那般四处问个仔细。
薛宛檀想,要不是小镇里的其他人,她恐怕连江远的生辰都不知道。这样看来,就算只是为了江远身上的气运,她这个临时妻子做的也不算好。
但为什么江远会同意和她成亲呢?
见薛宛檀神色恍惚,小玉便懂得了。当时,薛姑娘到他们镇上落脚时,说是在寻亲路上迷路,但也不着急联系亲人,只一心黏在小远身边,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对小远有意。
小玉原以为这桩婚事成不了,毕竟看当时薛姑娘的衣着打扮,她必定是哪个高门贵族里面的小姐,年少时的欢喜到底是比不过门当户对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拜堂成亲,薛姑娘就此留在她们镇上了。
或许这就是小远的福分吧。
小玉长叹一口气,刻意压低声音,凑到薛宛檀耳边说:“这事我本来也不该多说,但就当我多事一回,还请薛姑娘不要介意。我们这座山啊,每隔几年都要闹出点动静来,有时是山洪,有时是砸石头下来,有轻也有重。十几年前,这座山闹了个大动静,小远他一家人就是被埋在了那里面,只他一个人就救了起来,听说是他父母用身体挡着,将他送了出来。唉,也是造孽啊。”
薛宛檀心下一沉,好久才喃喃道:“是吗?”
小玉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不过小远现在有了你在身边,你们小夫妻过得和和美美的,这辈子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薛宛檀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匆忙拜别了小玉,便往回走了。
她该怎么办?
来到江远身边,又再次离开吗?
怪不得就因着她所谓的“一家人”,江远就答应将糖圆留下了,他的果然还是在期待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是,薛糖给不了的,她薛宛檀更给不了。
到了家里,薛宛檀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是江远准备的早饭好了。他没有动筷,而是蹲下身,将一小根肉条递到糖圆嘴边,糖圆舔了几下,就是不吃。听见脚步声,它看了眼薛宛檀,才喵呜一声,将肉条嚼进嘴里。
而见它终于领情,江远舒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含着一点如释重负味道的微笑。
走近了,薛宛檀才发现糖圆的的面前还放了一小碗羊奶,澄白清透,但看起来像是没有猫动过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小猫都这么挑食了吗?
薛宛檀不禁蹙眉想,她之前养过的那只猫馋起来可什么都吃,有时候渴了还会急匆匆地跳过来抢她的酒喝,喝完就醉醺醺地趴在她怀中睡着了。
但它也不长记性,下次渴了照样是什么都喝。相比起来,糖圆这只野猫竟比它还要难养。
薛宛檀走过去,摸了一把糖圆,才轻声说:“挑食可是不好的行为。”
糖圆呜呜了几声,像是在抗议,见薛宛檀不伸手抱它,又一个劲地用爪子扒拉她,扒拉了半天也只摸到一小片衣袖。
过了会,它才眯起眼睛,低下小脑袋,咕噜咕噜地将碗里的羊奶喝完了。薛宛檀这才抱起它,转而对江远道:“下次糖圆再挑食,你不要纵着它,饿几顿就什么都好了。”
原本还在薛宛檀怀中动来动去的糖圆顿时安静了,一双琥珀色的猫瞳盯着江远看。
江远也笑起来,顺着薛宛檀的话说:“好。”
话音刚落,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的糖圆顿时泄了气,它朝江远示威性地挥了几下爪子,便老老实实地躺回薛宛檀怀中,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这猫果然通灵性,江远忍不住想。
这样看来,糖糖说糖圆是他们两人的孩子也不算假,毕竟和小玉阿姊家的孩子一样,都是亲近母亲多点。
喂饱糖圆,江远和薛宛檀才坐下来吃早饭。江远准备的膳食依旧很美味,但一想起小玉姐姐先前的话,薛宛檀便没了胃口。
她怎么如此迟钝?
江远不仅厨艺好,家务也是样样精通,还会去山上砍柴狩猎,他几乎无所不能。薛宛檀原以为江远的父母是前几年才离世,江远跟着他们学了几年才成这般模样,但现在想来,年少时便要独自生活,撑起一个家才能塑造出这样的江远。
江远看了眼薛宛檀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桂花小圆子,微微皱起眉头,问:“身体不舒服,是来月事了吗?”
算算日子,也是这几天了。
薛宛檀摇头,在江远关切的神色下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开始,她这副身体确实会来月事,但随着她经脉逐渐修补成功,薛糖这具凡体也隐隐有了修士的特质,她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更难以受孕。
薛宛檀抿抿唇,突然发问:“……夫君,你当初为什么愿意同我成亲?”
如果江远的想法也并不纯粹,那她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薛宛檀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即便如此,她还是注视着江远,迫切地寻求一个回答。而江远难得没有就此躲开她的目光,而是握上她的手,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坚定道:“因为我欢喜你,糖糖。”
“……”
薛宛檀一向喜欢看江远脸红害羞的样子,可现在江远身上还有脸上炙热的温度都像是直直射向她的日光,将她心里那些阴暗至极的想法曝晒出来,无所遁形。
她不敢再看,只能羞愧地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别开话题:“对了,你不是还要去镇上吗?快点去吧,我在家陪糖圆玩会,等你……回来。”
话到末尾,薛宛檀直接气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江远却以为她还难受着,便起身,贴心地给她留出个人空间:“好,这些早饭你若是用不下,等我回来给你带宁香阁的蜜饯,还有桃花酿。”
再加上之前定做的衣裳,糖糖看到必然会欢喜一点,江远在心里默默筹划起来。
薛宛檀没怎么听,只点点头,便抱着糖圆回了屋。
*
此刻,惠阳镇上。
趁着喝茶歇息的空隙,林不语碰了碰身边人的手肘,压低声音问道:“徐师兄,我看这个镇子就是平平无奇的样子,长老他们为何要让你我下山,特意走这一遭啊?”
徐津放下茶杯,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沉声道:“长老有令,你我只管执行便是。”
听到徐津的回答,林不语撇了撇嘴角,明显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思量了会,还是挑起眉头,再次询问:“难道和妖魔宫那边有关?毕竟这惠阳镇除了和原先那……地方有点近,也没别的特别之处了。”
徐津倏然转头,淡淡地看他一眼,林不语顿时瞪大眼睛,直挥手:“啊,徐师兄你别这样看我啊!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无意间听到宗门里的师兄师姐说到那件事,这才有点印象,其他的我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吗?”徐津垂下眼,不冷不热地问着,“不少弟子都说你是我们天月宗的百事通,怎么可能只知道这些?”
林不语暗道不妙,只能陪着笑说:“师兄,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就算是百事通,那不还有百事之外的千事、万事都不通吗?”
徐津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毕竟那事被林不语知道也无碍,他原本也只是想试试林不语到底还知道点什么。现在看来,师父估计只把天华剑仙的事情说与他一人听了。
徐津拿起剑,起身:“我看你也休息够了,便继续往前走吧。”
林不语一口气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他只能迅速喝完那一杯茶,便随着徐津起身,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边:“是,都听徐师兄的。”
怪不得总有人怀疑徐津是掌门的私生子,这两人性子都一模一样,一样的不近人情,一样的面瘫冰块。
林不语正在心中暗暗吐槽,却见徐津倏地停下脚步,快步往一旁的店铺走去,林不语也只能收了神,紧跟过去。到了门口,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个药铺,叫万春堂。
药铺里面,掌柜的似乎在和一名男子说些什么,面色有点诡异。林不语跟着徐津走过去,凑得近了些,才听得更为真切。
“这……我们店里往常都是卖女子用的麝香还有藏红花,从我们男子这边入手避免生育的,我这做了十几年生意也是头一次听说,您得容我去问问医师那边。”
“嗯,那就有劳您了。”
掌柜攥着衣袖,身体微微倾向男子,刻意压低声音:“不劳烦,不劳烦,就是,我看您这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有什么想不开非要用这些药呢?是药三分毒,一个不好,以后说难听点,断子绝孙怎么办?”
断子绝孙?!
林不语瞬间看向那名男子,掌柜所言不假,那男子确实相貌堂堂,不说凡间,就是修士之中也是出众的。但这样的男子,年纪轻轻,就想着断子绝孙了?
他们修士因着修炼的缘故难以生育,只能被迫“断子绝孙”,那男子倒好,竟然要主动断子绝孙?
林不语乐了,要不是顾忌着一旁的徐津,早就要拍手笑哈哈了。但一看到徐津严肃异常的脸色,他便心头一动,循着目光追过去,只看见那男子。
而一向八风不动的徐津竟然皱起眉头,仿佛如临大敌。
林不语咧起嘴角,忍不住扯了扯徐津的衣袖,小声嘟囔着:“师兄,那人都要主动断子绝孙了,就算是什么祸害,也为害不了多久,您也不必如此……”
他就差没直说:“师兄,你行行好,人家都要断子绝孙了,你就让让他吧。”
这边林不语还在思考着措辞,徐津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下山之前,师父给了他一抹天华剑的剑灵残魂,若是遇到天华剑的命定之人,他就能感应到。而现在,徐津的识海中有了异动,异动的缘由便是眼前的那名男子。
一种猜测自然而然地跃上心头——
那人或许就是天华剑的命定之人,下一任天华剑的持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