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叔看出他的沮丧,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其实二叔这次来,也的确有东西要给你,来人——”
他话音落,后院便有两人合力抬了一个狭长的宝匣过来,两人只是走这几步路,额头便有薄汗,得了吩咐后,将宝匣放在了一边的石桌上,匣子放下时发出响亮的声音。
沈二叔笑眯眯地看着沈凌客,只说到:“子洲,你打开看看?”
沈凌客开匣后,看见其中卧着一柄长剑,剑鞘通身如墨般漆黑,但有几支白色的竹影旁支缠绕,剑柄处也有竹叶纹路,此剑古朴大气,并非凡品,沈凌客单手便能将剑拿了起来。
沈二叔见势赞叹:“修士果真与我们肉体凡胎不同,这剑重约二百斤,是大工匠唐多令的封箱之作,他老人家锻造了一辈子的剑,但这把他也不确信是否能找到主人——他是说这剑用了什么冶炼工艺,足以将上百斤的玄铁压制成这样。”
锻造之事,二人都是外行,但赏剑、观剑,却的确是一个剑修的本能。
沈凌客从剑鞘中抽出剑来,这剑通体亦是黑色,但剑身之处却是一轮明月饶云。
沈二叔适时介绍:“唐工匠给这剑起名为出月剑,真是剑如其名。”
这剑比剑法概论课上用的重了不少,但对他而言,手感却是正好,沈凌客握着这柄剑,晓得这剑的价值,更明白他二叔是真心实意劝他做个剑修,不要插手家中“不光彩的机密”。
他母亲病逝,父亲卧床不起,早就过了任性的年纪,沈凌客便说:“多谢二叔费心,这剑实在难得。”
沈二叔见他不再执着于他母亲的死因,如释重负地笑了,还打趣起来:“你这孩子,若是以后真能成为剑修,以后可要像一尘子大师那样庇护我们,我可不是白白给你送剑来的。”
沈凌客也笑了,世家出来的修士与本家之间的关系向来如此,他虽觉得不妥,但也无法影响太多,山空寺的住持一尘子大师也是沈家人,修真之人比凡人长寿,做了佛修后,一尘子又想要与尘世斩断因缘,对家中庇佑一年不如一年。
恐怕也正是因此,沈家对他这位剑修的培养很是花心思……
见他态度稍缓,沈二叔顺势问起了另一件事情:“崔家的那位小姐,你相看的如何?”
沈凌客就想到了“崔盛雪”,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将冒名顶替一事隐瞒了下来,只回绝道:“她与我……性格不合,恐怕并非良缘。”
沈二叔就有些可惜,但也无妨:“如此,你便安安心心做剑修,若是需要其他支持,你随时给我递信便是。”
沈凌客便笑了笑,叔侄俩其乐融融地吃了顿饭,沈凌客便告辞返回青鹤剑派。
上山的路上,沈凌客手中握着出月剑,抬头望着月光,在青鹤剑派的山腰间,做了个决定。
他若不能对母亲的死因查个清楚,恐怕很难心无旁骛地去做个剑修。既如此,倒不如试试其他门路,比如念慈山那位前辈。
沈凌客望着手中出月剑,将其收入储物戒中,这剑并非凡品,他虽喜爱,但留在大能手中,想必更合适。
他即便再不愿割爱,也不得不走出这一步,母亲的死因缠绕他多年,早已成了执念,若是查不清缘由,带着执念走下去,这剑修的路当真能走远么?倒不如回去继承沈家,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继续追查。
沈凌客叹了口气,在心中对自己承诺——只此一次。
青鹤尚不知道有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这天晚上又带着崔盛雪在念慈山上下攀爬,她既然有心亲自带徒弟,那这徒弟就不能太过平平无奇,丛山风让外门弟子们爬半山,晚上青鹤便带着崔盛雪一夜上下山两趟了。
崔盛雪身侧一直有青鹤庇佑,当然没有孔雀来驱逐她,非但如此,孔雀还会替他们保驾护航,两人上下山常走的那条小径,若是有人来,孔雀也会高亢以示警。
眼下就正是这个情况。
听到孔雀叫时,青鹤也感到好奇,就让气喘吁吁的崔盛雪稍作休息,她过去查看是什么情况。
顶着月亮,青鹤轻盈地在林间行走,崔盛雪浑身是汗地累瘫在地上,看着师父的背影,不由得感叹真是仙人之姿,就强撑疲惫的身子盘腿打坐,按照青鹤教的方式吐纳灵气。
这厢青鹤赶到山中间的念慈亭,定睛一看,才发现大晚上勇闯念慈山的竟然是熟人沈凌客。
他大晚上不去作陪沈二当家,来念慈山干什么,不怕被孔雀揍么……
青鹤皱着眉,正想看他有什么意图,那边沈凌客却主动说话了。
“前辈,是你吗?”
青鹤心中惊奇,这小子竟能看透她的隐身决?当下主动现身,质问道:“你居然能看透我的隐身决?”
沈凌客眼前水纹荡漾,随后便看见那位前辈自水纹中出来,步伐轻快,这离得近了,他意外地发现她眉心竟然也有一粒红痣。
沈凌客拱手解释:“前辈谬赞,晚辈并非看透,只是听闻孔雀不叫,猜测是前辈过来了。”
青鹤先是明白过来,随后就有些懊恼,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孔雀嚎叫示警,自然是见她到了才会停止嚎叫,怎么刚刚一时着急没反应过来呢。
青鹤懒得再去计较,踩着皎洁的月色,坐到了念慈亭中,沈凌客紧随其后,两人皆落座后,青鹤问他:“你找我所为何事?”
沈凌客停了停,鼓起勇气:“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青鹤纳了闷,沈凌客求人办事怎么就求到她身上了?他是什么事要办、又怎么笃定她会帮他、且还在这样的时间过来?
她虽心里一串疑问,但秉持不掺和的原则正想回绝,却突然想起杨松柏白天说的那句“莫非这沈二当家是不允许凌客兄继续做剑修了”。
青鹤就又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沈凌客的天赋、资质她也看在眼里,天赋二字之于修士是何等重要——
若在怀物时代,无论何人,只需努力修炼便能飞升,那时并不讲究资质、天赋之类,但是随着怀物时代逐渐没落,天下的灵韵都变得浑浊,再也无法轻易地汲取灵力,修士没有灵力供养,无法做到与天同寿,很快就有人衰老、有人死去。
即便是青鹤也难以免俗,原本在怀物时代,只要怀物后肉身的外貌便不会再变化,她生小青那年乃是九岁,但怀物时代没落后,她的肉身也生长,现如今大约是二十岁左右。
而她能这样从怀物时代过渡到人修时代,所凭的就是资质。
她经过那个末路时代,亲眼看见许多人陨落,许多人的尸骨化为灰,许多人自愿散去灵力滋补一方,还有许多人不甘、挣扎。死了那么多修士,但最终还能留到如今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是百里荼蘼。
她的天赋不必多说,荼蘼更是那个末路时代的天才。
现今时代,努力或许能让修士到元婴期,但元婴向上,每一步都需要天赋,她自己这样走上来,自然知道天赋有多重要。
眼前的沈凌客若潜心修炼,亦是前途光明,这时候帮上一把,也算是善因善果。
沈凌客就这样静静地等着青鹤的回答。
她纠结许久,最后还是惜才之心占了上风。
“我还不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事,你且说说看吧。”青鹤最终给予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沈凌客如释重负,圆月偏西,照进念慈亭中的月光只够人看清他的鼻梁与微微向下的唇角,将他其余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分明。
“叨扰前辈的原因,与我母亲相关。”
“晚辈十岁那年,家母遇到了一桩奇事,她趁着春日出城踏青,母亲却消失不见了,家里人想了诸多可能,各种遭遇不测的原因也都想过,方圆三座城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我母亲。”
“三日后,母亲自己回来了,明明城外路线并不复杂,母亲却说她在城外迷路了三日,此后家母一直浑浑噩噩,对外不再见客,只说是养病,连我……也不肯见。”
“我十六岁时,母亲病逝,对外说多年养病不成,一个清晨,人就没了。”
“母亲是被秘密发丧,我连母亲的尸首都没见过。”
沈凌客说到这里顿了顿,整理好思绪才继续说。
“去年,我父亲也病倒了,也正是病倒了,才松了口,病重时告诉我我母亲其实没死,他房间的绣球花……”说到这里,沈凌客语气低落了许多,“他说那房间里的绣球花就是我的母亲。”
“我多次催问,家里的二叔才向我承认了。”
他二叔似乎是早知道瞒不住他,待他找上门逼问,二叔几乎没怎么遮掩,便承认了这回事。
沈凌客还记得那天阳光照在窗台的绣球花上,他盯着那绣球花想了很久,恍惚间记忆中的各个角落都有这绣球花,无论春夏秋冬,他总能看到这绣球花,哪怕来见父亲时,他也时常会盯着这绣球花。
为什么这些年过去了,他从未怀疑这绣球花有问题呢?
沈凌客的修为提升,在筑基、结丹时都有修士助他,他暗自打听,才知道法修本事通天,将一株绣球的存在感抹除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那时还是肉体凡胎,难免着了道。
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去假设,若是他早早地就有大能修为,不被这法决迷惑住会怎样,是不是更早、更及时发现此事,母亲就还能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