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恶意真是太扭曲了！”

真的把心里话说出来以后，夏油杰才发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又抬手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变态杀人狂和科学怪人这种东西不都是虚构出来的吗？怎么会真的有人能像宰杀牲畜一样杀害人类呢？因为是异能者吗？因为是咒术师吗？身怀力量却只会向弱者挥刀的混蛋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与之前面对织田作之助的时候不同，夏油杰越是说出心里话，他脑子里的声音越是响亮。那声音越是频繁响起，夏油杰便越愤怒，促使着他说出更多。

“我以前啊，总觉得自己是异类。大家都看不到的东西，只有我能看到。后来知道了咒灵的存在，又觉得我是被选中的，注定要做个英雄。”

也许是因为羞涩，也许是因为紧张，夏油杰说话的时候仍然在不停地喝着酒。

杯子空了，家入硝子便给他满上。一杯又一杯，整瓶清酒除了五条悟喝掉的那一杯，其余全进了夏油杰的肚子。

“我想不明白。悟，硝子，我能听见……他们的痛苦。他们……一直在喊疼。我……光是看到……就要崩溃了。他们……为什么……那么弱啊？我想不明白……”

夏油杰的酒量明显比五条悟好上许多。可一瓶酒喝完，他大概也醉了。就着跪坐的姿势，夏油杰直接俯下身去，将脸埋在双臂之间。

他说话变得断断续续，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口齿不清，还是在强忍住哽咽。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一直沉默地听着夏油杰倾诉。其实两个人不太能够理解夏油杰的痛苦，大概是咒灵操术的缘故，这个家伙给咒灵赋予太多意义了。

咒灵就是咒灵。它因为人类的负面感情诞生，也会吞噬同类成长。孩子们的怨恨与痛苦没有养出高级咒灵，只能说明孩子们太弱了。

但是夏油杰觉得不对。

“悟，如果收集……溢散的咒力，可以阻止咒灵……产生吗？”

夏油杰没有等五条悟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应该可以的吧。那个变态……在做咒物，要想办法……防止咒力溢散了。但是……咒灵……还是出现了，在夹缝中……努力出现了……杀掉了坏人。因为……一直没有人……来救他们，孩子们……只能自救。”

五条悟与家入硝子听明白夏油杰的意思了。那个咒灵那么弱，不是因为孩子们的恨意太少，而是他们只能漏出这么一点。

这种事情，是有可能的吗？

普通人没有控制咒力的能力，才会产生咒灵。如果有这样一种装置，可以将普通人的咒力锁在他们的身体里，那人人都可以成为咒术师。

这是足以改变咒术界的大事件，五条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现在也不太顾得上了，毕竟那个趴在地上的家伙，已经在号啕大哭了啊。

五条悟叹了一口气，抬手覆上了夏油杰颤抖的脊背。他难得想劝慰几句，却找不到能说的话语。

他能说什么呢？劝夏油杰看开一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若是如此轻飘飘的话能劝动，夏油杰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五条悟的手一直放在夏油杰背上，一直等到颤抖停下，他的手还无意识地滑动了一截。意识到有点像在摸某种毛茸茸，五条悟缩回了自己的手。

他控制音量，对已经沉默了好久的家入硝子低声说：“硝子医生，我们小杰这种情况怎么治呀。”

五条悟明知故问。夏油杰的问题是非家系咒术师中经常会出现的。在普通人社会培养出的公序良俗受到封建咒术界与凶恶咒灵的挑战。这样的人进入咒术界多多少少都会经历世界观崩塌。

但夏油杰的问题尤为严重。大概是因为他比那些人都强，大概也因为他需要赋予力量意义，大概还因为，他离咒灵太近了。

家入硝子翻了个白眼，也低声回应：“治不了，把脑子挖出来禁止他思考吧。”说着，家入硝子起身，示意五条悟帮夏油杰换个姿势。

喝醉了就睡，她这两个同期酒品还怪好的。

家入硝子叼着从夏油杰开口就放进嘴里的香烟——烟嘴已经快要被她咬烂了，走到外面去。因为压力太大要的一瓶酒，最后自己一口没有喝到，刚刚还一直忍着不要在室内吸烟，家入硝子也忍得很痛苦。

一推开门，家入硝子就看见织田作之助坐在楼梯底端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家入硝子走到了对方身后，看见他举起的手中拿着的打火机。

沉默地燃起嘴中的烟，家入硝子蹲坐在织田作之助身边。

“那孩子还好吗？”织田作之助先开口。

家入硝子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为什么？”

虽然织田作之助与他们勉强能算个熟人，可他也太过殷勤了。一个人做事总需要一点目的，家入硝子想知道对方帮助他们的目的。

“像个成年人一样的小孩子，我已经认识得够多了。未成年就该好好享受人生，没必要强装大人。”

有点微妙地感觉自己被骂了，家入硝子深吸了一口烟，她摇了摇头：“咒灵杀人的时候可不管你多大年纪。”

织田作之助不接这个话，“听安吾说你们的学校很偏僻，不如我送你们吧。”

“织田先生，你真不像个黑手党。不只是你，坂口先生和太宰先生也不像。”家入硝子将烟头捻灭，“我去叫那两个笨蛋起床。”

“我和安吾就算了，太宰可是被称为‘黑手党中的黑手党’哦。”

“那大概是影视作品的错吧，从那位太宰先生身上完全看不到那种会为同伴两肋插刀的侠义呢。”家入硝子挥挥手，重新推开房门。

好像之前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人躺在那里，一个坐在他身边，只是现在两人对调了位置。

夏油杰的脸上还带着喝醉后的红晕，看起来醉得不轻。原本打算用给五条悟的反转术式在夏油杰身上生效，那红晕还愈演愈烈的趋势。

家入硝子拍拍夏油杰，“夏油，起来面对现实了。”

夏油杰闭着眼睛，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太残忍了，硝子。”

任谁借着酒劲发疯之后，都不会想面对现实的。完全没想到反转术式还可以这么用，以为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觉的夏油杰只要回想起自己都说过什么话，就只想把自己埋起来。

五条悟拉着夏油杰的手强行把他薅起来，“太逊了，杰。”

夏油杰秉承着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原则，趴在五条悟的背上不起来。难怪五条悟总喜欢往他身上趴，这样子真的很方便偷懒。

织田作之助说要送三人回东京，但他没有自己车，只好借了洋食店老板进货用的车。车上空间很大，足够让夏油杰再躺一会。

织田作之助看到夏油杰好像还在昏睡就被绑上了车也没有多说，只是将打包好的两份咖喱递给家入硝子。

洋食店开在公路边，经常有过路的司机来吃东西，现在店里人满为患，很难找到空位了。到头来，这三个孩子只有家入硝子好好吃了早饭。

“织田先生，我们要先去一趟武装侦探社。”这也是家入硝子要弄醒夏油杰的原因之一，坂口安吾给他们的资料还存在他那里。夏油杰不醒，没人能把资料交给江户川乱步。

织田作之助今天就是来做司机的，他将车停在楼下等待三人。

夏油杰在车上就让咒灵把资料吐了出来，现在正扒着车门不放，试图在车上躲到天荒地老。“织田先生一个人在楼下等太寂寞了，我觉得我需要陪他一起！”

“我一个人没有问题的。”织田作之助插话。

“看，织田先生自己都说了。”五条悟拉着夏油杰不放，“杰，你不自己上去的话，我是不会帮你把校服拿下来的。”

为了方便，三人去拍卖会只穿着新买的衣服，带了随身的物品，其他的都直接存放在侦探社了。

“硝子！”夏油杰绝望哀嚎。“帮帮我！”

就很奇怪，如果只是在自己的同期和织田作之助这样不太熟的人面前丢脸，夏油杰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可要是丢脸丢到武装侦探社，夏油杰就觉得接受不了。

怎么想都应该是那个禅院甚尔的错。想来想去，侦探社里只有这个人会说风凉话了。

家入硝子没有参与男生们幼稚的交锋，她手搭凉棚抬头向楼上看去，正好与趴在窗边的江户川乱步对上视线。对方还挥了挥手上的点心，算是打招呼。

“夏油，你已经被看到了。”

听到家入硝子的话，夏油杰瞬间松手，还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笑着对两个同期说：“我们走吧。”

五条悟跟在他身后，大声吐槽：“杰，好虚伪。”

夏油杰充耳不闻，径直推开武装侦探社的门。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禅院甚尔并不在。阳子小姐不仅将三人的衣物装好了，还送上了点心和茶水。

江户川乱步见到三人，沉默了一会便说：“辛苦了，这次是我判断失误。把资料给我，后续的事情你们就不要管了。”

三人听见这话，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江户川像是预判了三人的拒绝，抢先开口：“这次的事件，与东京的小学事件隐藏着同一个幕后黑手。继续追查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不如趁着还没有深入真相的时候及时退出去。”

“这可真不像一个名侦探说的话。”夏油杰率先说道，五条悟也点头认同，“既然涉及咒灵，当然要交给我们来处理，我们可是专业的。”

“武装侦探社是民间异能组织，独立于政府之外。虽然与异能特务课有合作，但并不受其管辖。”江户川乱步盯着三人说道：“你们呢？你们可以反抗咒术界的高层吗？”

这是一个极为不祥的暗示，江户川乱步似乎在说，这件事情有高层参与。

就在夏油杰与家入硝子沉默的时候，五条悟放肆地举起手说道：“老子早就想砸了他们的老鼠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