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卉夫人说到此处,神情已疲乏至极。她伸手,想去拉鬼风邪主垂在身侧那只手,又颇有些犹豫。
从张俊人这边望去,邪主低着头,侧脸的面具平滑漆黑,什么也看不出。
最终她小心翼翼觑他一眼,还是移了开去。她用手将一条毫无知觉的腿蜷起,另一只手肘撑着膝处,以手背托起下巴,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好阿宝,娘记得你本是个很活泼的孩子。12岁时,你可还记得,有次贪玩,你独自跑到风遥关外的村落里,回来时浑身又脏又破,一直耷拉着脑袋。我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肯说。”
“那天晚上,月亮甚好,你对着极渊的水面发呆许久。我看着心疼,上前与你随意聊天,你突然问了我三个问题,娘,我为什么是个怪物?你为什么把我生得这副模样?我是不是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望着阿宝晶亮清澈的眼睛,她笨嘴拙舌,哪里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才能让受伤的少年释怀?
她只好说:“对不起,是为娘的错,娘可以教你化形之术去掩盖它。但娘觉得,你自有独特之处。重要的事并非眼能看清,若有人只因为这些浅薄东西便轻视你,那么大概他也不值得你交往。”
“若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如此呢?”
笑卉夫人摸了摸他的小脸:“好阿宝,那许是你见的人还不够多。我信天下,总有懂你信你之人。”
说及此处,贴着床头的墙壁突然没来由地传来咚咚两声,三人不由自主往那处望去。
笑卉夫人看向鬼风邪主:“还有其他客人在岛上?”
鬼风邪主却似再也等不及,豁然起身:“东幽使随我来。”
两人前脚出门,后脚邪主一挥袖,就在门上又加了一道禁制。死死关上。
张俊人还未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却见左侧房间的门窗大开,手刚放到化春刀上,耳后一阵劲风刮过。脖上忽的一紧。
下一刻,已经被人用力一拽,拖着升至半空。
这一下力道可谓是刚刚好,既还没将他那脆弱的脖颈拉断,却还把他整个人提起来轻松制住。双臂被擒,被人死死摁在浮在半空的仙剑上,身后力道太大,他腿一软,竟跪在剑光之上。
这人保守也是金丹期大佬!
张俊人头皮一阵发麻。
下方的邪主定定瞧着这一切,似乎早有预料。
身后之人冷哼一声。
“鬼风邪主便是你罢?邪魔外道,几次三番骚扰我少阳派,是何居心?这些咱们稍后再议,识相的话先将曈曈放了!她少不经事,落到你等妖人手里,何其无辜!否则,你这个手下也别想活了!”
鬼风邪主仰头:“哦?看来原来少阳派掌门的独女也不过如此?不过本座手底下一个普通随从,便可以换了?也罢,他的命你随便拿去,或者,本座替你拿去也行。”
话音刚落,墨色身形一晃,邪主一招直取向张俊人的首级!
电光火石间,那人始料未及,把张俊人当作盾牌脱手,转瞬绕到另一侧,在屋顶堪堪站定。
邪主那修长无比的苍白右手原本做鹰爪状,等落到张俊人的喉咙间,却舒展开来,变成了整个儿掐住。看也不看提起他来,向后轻轻一抛,倒叫他直接挂到后面的树上。
张俊人刚稳住身形,再抬头,那一黑一白两人又在半空打得不可开交。
这回可真是神仙打架。两人相隔约莫一丈远,并没有跟某些古偶剧里那样大搞贴身舞王那一套,而是隔空斗法。
衣袂飘飘之间,双方手上动作不停。邪主手里牵着的是屠神丝,而对面那位操控的,则是一把威风凛凛的仙剑。
那剑隔空驱动,随着他手势捏诀变幻,与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银丝不断在半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相击声。
一时之间,火光四溅。
张俊人此时得空,脑子终于转了转,不由倒吸一口气。
邪主说那人是少阳派掌门,莫非是……当今的天下第一修士,传说中的超级大佬星晖仙君?!
两人交手时,一个是灵气逼人的野路子,身形鬼魅,出手莫测,另一个则是天之骄子,大开大合,正气凛然。
一时间竟难分伯仲。
变局在一息之间。
屠神丝好似天罗地网,自四面八方罩住星晖仙君的宝剑,又像一条长蛇般将它当做猎物一圈圈缠住。只捆得那柄宝剑在空中动弹不得,摇摇欲坠。
说时迟那时快,星晖仙君口中念念有词,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一指那把被覆如蚕蛹的宝剑:“着!”
顿时宝剑嗡鸣声如深山古钟,悠悠不止,周身精光暴涨,耀得人完全无法直视。
张俊人抬手护眼,再看去那剑已缩成小小一束光,自屠神丝中冲出,落回星晖仙君手中。再看那些银丝,松松垮垮失了方向,正急惶惶往邪主身上折返。
iphone这时好死不死发出急促的警报声,Siri跳出来:“你的boss鬼风邪主,会在接下来1分钟内受到生命威胁,事关个人安危,请做好准备,慎重反应。”
仿佛为了映衬那句话,接下来星晖仙君没有犹豫,亲手提剑,朝鬼风邪主劈下一道金光。
张俊人一下子汗毛倒竖,心念辗转间,身体冲了出去。
此剑招古朴端正,气势浩荡。眼看那剑气所凝的金光就要劈到身上,邪主瞳孔骤缩,却犹自不肯躲闪,仍在有条不紊地收银丝。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张俊人干了三件事。
第一,揪下数枚叶片朝星晖仙君打出。
第二,飘忽鬼影配合走壁无痕,从树上冲至屋顶,又俯冲下来,一把抱住鬼风邪主的老腰,使出吃奶的劲把他带下来。
第三,确保跟邪主一起滚落到地上时,自己是底下垫背的那个。
原本设想得很好,并且也许是人品值最近有所增加的缘故,他手脚也算麻溜,前两件都还完成得比较顺畅。就是到第三件,巨大的冲击力差点让他差点摔成肉饼,一口老血没绷住,哇地一声全吐到邪主身上。
……
张俊人哪有空理会,跟屁股着火了似的蹦起来,赶紧拉邪主:“属下……办事不力,叫邪主……受惊了!”
邪主颀长的身影晃了一晃,推开他的手。只见他面色煞白,缓缓伸出右手,屠神丝终于尽数归位,被他塞进袖中。
星晖仙君正好躲开张俊人的几个小暗器,面色不善,这时也落到地上,又要朝这边袭来。
鬼风邪主忽然道:“星晖仙君。”
星晖仙君闻言,二话不说将宝剑收回:“你说。”
如此近的距离,张俊人看到这位身形俊逸、气宇非凡的当世第一人,右脸从眼窝至下颌处紫红一片。对比他原本的星目剑眉,显得有点狰狞。大约他自己也知如此,与人交谈时,会习惯性向左偏头,便好叫人更关注于他完好的左脸。
“你爱女之命,本座可以暂且留着。但有一人想见你,你必须去见。”
星晖仙君不胜其烦,斥道:“我生平从不受人桎梏,你还要威胁与我?你当真以为,每月我少阳派弟子都会无故失踪一名,我不知是谁干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枉费这么多条性命,其心可诛!”
邪主平静道:“仙君身为掌门,高高在上,贵派人多势众,眼高于顶。本座诚心去拜谒,便是连你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何谈与你说话?无非是一点小手段,让仙君正视一下本座而已。”
“好狠辣的手段!”星晖仙君咬牙冷笑。
“一句话,见还是不见?你若不见,便是此刻把本座碎尸万段,你那爱女也不会活着回来。”
“你让我见谁?”
“你见了便知。”
星晖仙君朝周遭随意一望,淡淡道:“此处没有我想见之人。”
鬼风邪主双手背在身后,从张俊人的视角看去,他两只宽大袖筒在微微抖动,不免叫人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