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修做的菜,不能说是饕餮盛宴,只能说是狗都不吃。
青鹤铁青着脸看那颗西红柿,眼睛一闭,别过头去。
沈、杨二人锦衣玉食长大,何曾吃过这样的猪食,不光是他们,哪怕是新弟子中家境稍稍贫寒的,这饭菜都让人难以下咽。
红烧大虾,这虾的眼睛还在动。
爆炒竹笋,竹笋太新鲜了,还有泥土的味道。
至于这蒸西红柿,看上去是最正常的,但一颗大红球放在那里,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众新生迟迟不动筷,大厨自然得上门说道说道。
别情师姐则是笑眯眯地在一旁等着。
不过多时,后厨果然出来一个妙龄女子,女子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发巾包裹着半边头发,长辫子编做麻花样式放在胸前。符合大家对药修的一贯印象。
“别情,你来了。”她先与别情打了个招呼,转而看向了这届新外门弟子。
这位药修声音也是清脆,想必该是个仁心。但事与愿违,这药修开口便是冷嘲热讽:“诸位公子小姐可是看不上青鹤剑派的餐食?”
别情已经在咧嘴笑了。
杨松柏是老好人,马上解释道:“这位师姐不要误会,只是吃不惯罢了。”
药修双手一叉腰:“哟。”
“我一个种草药熬药汤的,像你们这样不吃药的我也是见得多了,哪个不是嘴上说着吃不惯,实则内里虚空需要大补!”
她葱葱玉指指向一个人:“你!你是不是长期失眠睡不着觉?”
那被点名的惊慌失措,下意识就点头。
“大虾吃完再过来,我给你打一份,不准少吃一只。”药修师姐又换一个人,“你——”
杨松柏苦着脸:“我?”
药修师姐哼了一声:“你刚从门派通史课上过来?你是那个抄两遍第一卷的杨松柏?”
杨松柏更是心痛:“师姐真是耳聪目明。”
“你竟然让宁瑞生气?”药修师姐眯着眼看着他,怒道,“十日之内不准进我的食肆,滚出去!”
杨松柏错愕一瞬,随后满脸写着喜从天降:“啊?我?好,在下不在这里碍眼,马上走,马上走。”
说罢提起衣摆便离开食肆,连回头留恋都不曾。
青鹤马上有样学样:“我也被罚抄了一遍。”
“崔盛雪?”药修师姐上下扫了她一眼,“那你也滚。”
青鹤毫不留恋地扭头,再看一眼那个西红柿她就要吐了。
沈凌客嘴角笑容险些挂不住,无措下抬手抓住青鹤的手臂,谁知道不小心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只柔荑溜入手心细腻如玉,沈凌客愣了愣才放开。
活了上千年,青鹤还是头一次被拉小手,一回头还正看见沈凌客的求救之意,沈凌客手心偏热,覆盖在她掌心颇有些灼烫,青鹤身为师祖的架子当下便不自主地端上来了。
“你手心偏热,”青鹤冷静道,“多吃西红柿,败火。”
言毕,扭头就走。
沈凌客:……
别情在食肆门口倚着一颗松树,看见杨松柏和崔盛雪陆续出来,不由得露出个笑:“你二人算不算因祸得福?”
“自然算的。”杨松柏有些后怕:“这位师姐竟让人吃活虾。”
“别这么害怕,其实眼睛一闭别管吃的是什么,那味道就还行的。”别情说道,“况且咱们剑修时常有个跌打损伤,存芳师姐的药膳还挺有用,你们到时候多来吃吃就习惯了。”
杨松柏听完这番话面色发白。
青鹤倒是关注了另一点:“存芳师姐为什么对门派通史课上的事情这么熟悉。”
别情终于来了精神,感叹句还是师妹慧眼识八卦,随即道:“存芳师姐喜欢宁瑞师兄,多年苦追,始终不得意中人的芳心。”
青鹤也来了精神:“请师姐细说苦追?”
别情小声道:“存芳师姐天天拿药膳去给宁瑞师兄进补。”
杨松柏呢喃一句:“这个苦追的苦是‘苦大仇深’的苦吧。”
青鹤也点评:“那追不到也是应该的。”
三人八卦几句,食肆里的新弟子们陆陆续续出来了,除了沈凌客勉强还能保持君子之姿,其余人都有些想呕。
对杨松柏也就罢了,对那位“相亲对象”,沈凌客眼神难免哀怨。
青鹤顶着这目光顿悟了,问:“真让你吃西红柿了?”
沈凌客就默默收回了目光:“嗯。”
青鹤倒吸一口冷气,震撼又怜悯地看向他,仿佛他吃的不是西红柿,吃的是丹顶鹤的脑子。
别情同情地慰问了几人,随后劝勉道:“咱们青鹤剑派的伙食确实不太行,所以诸位师弟师妹们要苦练,争取早日辟谷,脱离这凡俗之物。”
她笑了笑:“不过,辟谷之事也不必急在一时,若尚未辟谷还不用心吃饭,对身体也是不必要的苦役,今儿咱们下山去吧,山下的永生镇有些吃食的。”
众新生有气无力地强撑着捧场,欢呼了几声。
别情师姐说道:“但诸位知道,咱们师门不允许随意下山,因此下山只能走侧门,但只要能及时返回,侧门的看守师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情师姐:“喏,就在前面,走吧。”
走着走着,别情师姐就顺带介绍起了门派四围的环境。众人原本只当这一座山峰便是青鹤剑派,谁知这里只是接待外门弟子。
“这座山名唤迎客峰,诸位初入门的师弟师妹就居住在这里,凿光阁的后面便是各位的住宿之地,凿光阁向前便是食肆。”
几人又走一段,看见一片极开阔平坦之地。
“若经众仙盟商议,由我派负责操办盛会,诸门派的飞舟就停在这里,所以这里才被称为迎客峰。”
这平台可真是大啊——好不容易穿过这片平台,已经有人气喘吁吁了。
别情师姐体谅道:“几位师弟师妹若是方才实在受折腾,那我带几位认一下后门的路,几位便可回去歇息。”
那几个气喘吁吁的还在嘴硬,自然又是一番推脱。
众人便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这小院子仿佛遗世独立,周围均是密密麻麻的树丛,看不出有什么下山的路。
但众人走进去,看发现这小院子里别有洞天,外面初春发嫩芽的天气,这儿竟然有飘雪。
青鹤心想,青鹤剑派这是要转法修宗门吗?这么多花里胡哨的空间阵法。
别情师姐解释道:“若是院内飘雪,诸位可以下山,若是春日和煦或是秋收之象,诸位退出院外等候片刻,待重新恢复到院内飘雪时,便可下山。”
有人好奇问:“若夏日炎炎呢?”
别情回忆了一番:“我初入师门时,接引的师姐说若是夏日炎炎,那就别管了快点跑,但是至今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想来应该不会有差池。”
别情打开了堂屋的门,可门一打开竟然是外界,一条蜿蜒小路正在众人眼前。
“走吧。”别情笑眯眯地为众人领路。
又见了这些奇事,那些想打退堂鼓的人此刻仿佛腰部酸腿不痛了,马上高高兴兴地跟上。
青鹤认出这条路,在后面摇了摇头,这些弟子还是天真,这个空间法阵传送的是东翠山的后面,下山去镇子上要走一个半时辰。
沈凌客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便问她:“你为何摇头?”
青鹤老神在在:“天机不可泄露。”
——这小子刚刚竟敢摸她手,可不能让他跑了,必须得爬这山。
一个半时辰后。
别情走在前面,时不时观察一下身后的人们,状态稍稍不行的,早已打发回去了,剩下五六个都想走到底,估计也不完全是为那一顿饭。
青鹤剑派对外招生,既要顾及到那些世家的人,又要从中发现真心想来学剑法的人,如此,这东翠山一趟是最好的试金石。
谁能坚持到底,谁又半途而废?
往年,半途而废的大都是世家子弟,但今年这届的弟子倒是让她有些惊讶,世家塞进来的三个竟然都走到了最后,半点怨怼也无,甚至看上去还算轻松。
她又看了一眼崔盛雪。
不知道为什么,尤其这位崔盛雪,她越看越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众人下山后,已是天黑。
别情说道:“瞧我差点忘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永生镇不设宵禁,街上可热闹了。”
她回头冲众人笑:“诸位是在镇上找店家休息一晚呢,还是咱们吃好饭后,再趁夜色回去?”
别情这问题实在多余一问,众人都又累又饿又渴的,哪里会再同她黑灯瞎火走一个半时辰。
镇口进入的地方,正有卖面具的,且为了讨喜,多有仙鹤面具。
青鹤觉得稀奇,便买了个仙鹤的面具带上,别情师姐也是如此,其余人有样学样都戴上了仙鹤面具。
“老人家,面具怎么是仙鹤的?”杨松柏问道,“怎么不是狮子老虎这类。”
老人就笑眯眯地回答:“青鹤娘娘保佑,风调雨水、我家媳妇也生了大胖小子,自然仙鹤面具才是最好的。”
青鹤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送子的好本事。
一行六人,加上别情共七人,这才总算是进到镇上了。
青鹤负手而立,她只觉得许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从前记得这里还是个村子,没有这高大的城墙,更是没有这沿街的小商贩。
沈凌客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这崔盛雪多有奇怪。
倒是杨松柏回忆起来自己的使命——他乃是个撮合桐州崔家和凌州沈家的红娘啊!
沈、崔两家安排相亲,他借着这个机会才能来青鹤剑派修习,可不能把这两位恩人给忘了。
杨松柏马上吆喝着其他同门,连带着别情师姐速速向前赶去,特意留他两人在后面,走之前还回头冲沈凌客挤眉弄眼了一番。
仙鹤面具下的沈凌客脸上划过无奈,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青鹤施施然开了口:“为何杨松柏要特意把你我二人留在这里?”
沈凌客先是顿了顿,随后皱眉问:“你不知道?”
沈凌客透过面具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问他道:“我知道什么?”
哪知她这个问题落下后,沈凌客根本没了谦谦君子的温和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
沈凌客想想白天的事,心头有些窝火,崔家人这是何意,两家结亲本也不是沈家乐意,更不是他沈凌客所期许,但崔家姑娘厚脸皮硬生生装傻,真是完全不把他沈家放在眼里,实在失礼。
沈凌客冷着声音说了句:“没什么。”
语毕,便拂袖走在前面。
他气什么?
青鹤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