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晚上三人相约去杨松柏的小院里练剑,至此青鹤才想起来迎客峰后面是外门弟子的住宿之地,青鹤几乎从未去过,她晚上一般都是随意找个地方打坐,这次去了才知道外门弟子也有独立的小院,虽说不大,却也算得上一方小天地。
青鹤慢悠悠地到了,到了后也只坐在房顶上喝酒,院子里是沈凌客正在指导杨松柏练剑。
青鹤原本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是“好师父”,但对比着沈凌客,青鹤才觉得什么叫做呕心沥血、细致入微。这沈凌客竟然连“如何持剑比较方便灵力导入剑中”、“弓步跨更大方便此处跳劈”都一一提醒。
她都直接上手与徒儿打一架,徒儿能领悟便罢了,领悟不了她也没办法。
偏偏杨松柏给的酒还挺好喝,她觉得自己得出手指点两句。
“咳咳。”青鹤清了清嗓子。
下面两个人便停下手势抬头看她,杨松柏顶着月亮抬头,问她道:“我练的如何啊,小师姐?”
这小子真是愈发会调侃,小师姐都叫出来了。
青鹤毫不留情:“你耍剑绵软无力,不太行。”
杨松柏:“……”
你怎么喝着人家的酒还骂人家。
杨松柏委屈。
青鹤说道:“我来跟你过两招。”
杨松柏回忆起那日擂台上两人那架势,立马摆手:“可别了,你若是想打架就和凌客兄去打。”
青鹤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办法,便说道:“那行,你仔细看看。”
青鹤从房顶跃下,随意捡了一根树枝,掂量掂量觉得也行,便摆出了使剑的架势。
杨松柏本想嘲讽几句,但转眼一看旁边的沈凌客并不轻慢,反而认真地举剑,杨松柏便闭上了嘴,往后退了几步。
青鹤略一抖手,树枝上隐隐发出青色的月华光芒,她就顺带讲解了一下:“灵力由丹田运行,两周天后,可以试着引入四肢,最后稍分一些留给手中的剑。”
她手中的树枝仿佛还真成了一把剑。
“这灵力不宜分出去太多,若是太多,你难以驾驭,若是太少,这剑便有些脆。”青鹤说道,“这以灵力覆庇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让你与剑有所沟通,出招时随机应变,若是杀招就瞬时将灵力灌入,才是更省事的做法。”
她讨了个巧,微微阖眸,手中树枝忽然爆发出绚烂的青色光芒,随后便落下。
青鹤就说:“你可以试试看,这样会让剑更变幻莫测,剑招终有穷尽,但剑招威力的变化却随心所欲。”
沈凌客很是聪颖,青鹤几乎话音刚落,他手中那把月朗剑就隐隐有一层灵力覆盖。
倒是杨松柏尝试失败后问了一句:“我哪来的灵力呀?”
青鹤就耐心地说:“念慈山上下这么多趟,山上充沛的灵力随着吐纳早已进入你的筋骨、血脉之中,你回忆一下爬念慈山时调动力气的状态——灵力便会随之而出。”
杨松柏倒也不算笨,提点两句之后,竟然真的成了。
青鹤还算满意,便说道:“好,接下来看我出招。”
她手持树枝,提起便刺,沈凌客未经她讲解,便学会了凝聚灵力用于防御,这一下他倒是接住了,树枝与名剑相撞,竟然也发出“铮铮”的响声。
青鹤顺畅地衔接上吐纳,随后又是一个攻势。
月光之下,面前持剑的剑修认认真真地接她每一招,青鹤放慢了速度,也算容得下他的偷学。
几个回合后,青鹤收了剑笑着看他,说道:“看看这一招学不学的会。”
语毕,她捏了个决,手腕轻抖,忽地身后出现数十把剑影,右手剑指宛若发号施令,口中轻声念到:“破。”
语毕万箭齐发——
沈凌客蓦地睁大了眼。
随后数十把剑停下,悬在他的鼻尖不远处,杀意戛然而止。
青鹤将手中树枝丢在地上,那数十把剑就消失了。
她打了个哈欠:“如何,学不学的会?”
沈凌客诚实地摇了摇头。
青鹤心想学不会也正常,这一招勉强算是她自创,这其实不算是剑招,不过是将灵力凝结成剑的形式罢了,当时只在青鹤剑派第一位掌门面前展示过这一招。
主要胜在花里胡哨,威慑力十足。
青鹤又扭过头看杨松柏:“你看懂了么?”
杨松柏满脸茫然,忽然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发出“大家不是外门弟子么,怎么你们剑招是这样”的感叹。
青鹤倒是想提点几句,但想了想杨松柏的进度,觉得无从提点起。
两人干瞪眼半天,青鹤败下阵来。:“今后还是让沈凌客教你吧,无需再送我酒了。”
可次日夜晚,沈凌客就婉拒了杨松柏的练习请求。
他从芥子囊中拿出了一把刀,念慈山的那位前辈要求他准备一把刀修用的刀,在沈家人离开后三日内去念慈山相见,他自然不会爽约。
月明星稀的夜,他戴月出门,即将知晓自己母亲身上那玄而又玄的秘密,但等候了十年,今日竟然有种意外的平静。
时至今日,他却仿佛开悟,已经十几年过去了,知道了母亲的死因又如何呢,人死……不能复生。
……他只是不想放任这个事随记忆淡化,至少他要知道原因,也算是给母亲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念慈山依旧是灵气充沛,自从顶替崔盛雪的那位剑修教他如何吐纳灵力之后,沈凌客就逐渐发现了念慈山简直像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宝库,光是靠近这里修行,都十分有裨益。
沈凌客到了念慈亭,这里还没有人,他早就注意到了除了第一天在这里看到过杜梨树,下次过来这里就被推空了。
沈凌客还在望着这片空地出神,耳边传来了孔雀的叫声,他起身后,看见白孔雀驮着一人缓缓落地,这白孔雀巨大,比山下的拱门还要高大。
白孔雀上有个青衣的女子,懒洋洋又随意地从孔雀身上跃下,落地时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宛如仙人。早听说修士所求的是长生、是成仙,可这些年从未听说谁真的成仙。
沈凌客心想,若世上真有脱离肉体凡胎的仙人,那这人就应该是了。
青鹤容貌并非美艳那一挂,加之她时常犯懒,眼睛都舍不得睁圆了,给人感觉更偏向清冷与淡漠,可修士自有非凡气度,乍一看亦是惊艳。
沈凌客微微偏移了目光。
青鹤发现向来从容的沈凌客此刻竟然有些局促。
她朝念慈亭走来,沈凌客向她拱手:“前辈如约前来,晚辈感激不尽。”
“我约的你,自然要守约。”青鹤就缓声回答。
月华洒在念慈山中央,两人再次坐在了念慈亭里,沈凌客一双眼却隐在暗处讳莫如深。
青鹤心想这毕竟是关于人家母亲的死因,她踌躇一下决定先喝两口。
沈凌客面前也被推来一个酒盏,他盯着酒盏愣了愣,想到了白天的“崔盛雪”,他恍然抬头盯住对面的人。
但青鹤还在打腹稿,是以并未特别探究他这目光背后的含义。
青鹤也没管他喝不喝,自己一杯酒下肚,青鹤才缓缓道来:“此事,只是我的猜测,实证不多,但是我估计不会差多少,你信多少全看自己心情。”
“沈家人这次前来,是因为门派有个与你母亲类似情况的人,”青鹤简略道,“她经过了梨树林,出来后就觉得自己是个松鼠,随后身上长出了松鼠的耳朵和尾巴,甚至失去了人的意识,只吃松果。”
青鹤又附赠了一条消息:“还有一人,并非在门派中,是我徒弟遇到的,那人逃往一片杜梨树树林,出来后,说在里面遇到了一条巨蟒想要吞吃他,他不说什么求救的话,却只说自己不想变成蛇——彼时他的手上已经长了蛇鳞。”
青鹤抬眼看了看他:“还有一位就是你母亲……”
沈凌客记忆中的那一件事也揭开来,他想起他母亲临走前对他说,子洲好好养着,等娘摘了梨花回来给你熬汤,你就不会再咳嗽了。
沈凌客艰难道:“我母亲也去了梨树林,她……我当时咳疾甚重,她去给我摘梨花入药。”
沈凌客一时间感觉喉头发苦,问道:“是梨树的原因?”
“不知道,”青鹤回答,“若天下梨树都有这样危害,不至于到如今才被发现,所以梨树更像是一个标志,或是一种载体。”
“所以,果然是有人在背后策划,原来,我母亲是死于人祸……”沈凌客缓缓说道。
青鹤所见略同,她想到那片梨树林的阵法——天道要灭人实在太多办法,没必要这样用诡谲的手段。
她也认为是人祸。
青鹤就说道:“此事我只能言尽于此,青鹤剑派目前已经在动作,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就努力成为内门弟子,亲自参与其中。”
沈凌客依旧看不清表情,但语气低落。
“多谢前辈提醒。”他从芥子囊中拿出了那把承诺好的刀,“事情从急,刀的品质不算绝品,若是前辈需要换……”
青鹤拿起刀试了一下,不算绝品也算上品了,送给崔盛雪绰绰有余。
“不必,我徒弟刚学刀法没多久,这刀正适合她。”青鹤随意道。
沈凌客似乎被这句话点醒了几分,他顿了一会儿才问:“前辈……青鹤剑派有刀修吗?”
青鹤愣了愣,有吗?她真不知道。
这么一打岔,他的心绪从当年的记忆中缓过来,见青鹤收了刀,又问:“前辈可否告知那松鼠人的下落?我见沈家的人离开时并不顺心,松鼠人是否还在青鹤剑派?”
青鹤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就托着下巴看向他:“沈凌客,我稍稍提点你几句,此事你最好不要牵扯太深,修士最忌讳的两件事,一是执念,二是因果。
“执念容易使你偏激,然而修真之道随缘变化方能长久,因果叫你受缠累,若想求得长生,必须是无因无果,再无前尘往事与未来期许之人。”
沈凌客定定地看向她。
青鹤就说道:“关于此事,我也会到此为止,除非这是我的因果。”
“至于你,”她说道,“你执着多年,如今得知真相,这一桩因果已经了了,若继续牵扯其中,就会有新的因果傍身,你的执念也会从心而起。”
青鹤起身打算离开,但长久没有说话的沈凌客突然问了一句:“这世上真有长生?”
青鹤略微偏头看他,月光下的眼神冷得让人发寒:“当然,我所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过的事。”
青鹤如同一滴水没入大海之中,周身泛起涟漪,随后便消失不见。
“亲眼见过长生?”
沈凌客喃喃道:“看来真青鹤仙子本人……”
《通史》第七卷,林学清记载道,莫非世上岂非真有长生之人耶?师祖断然道,所见所闻,均为铁证,当今时代多变,灵脉不足,长生之路封闭罢了。
青鹤有几分烦躁,活到她这个岁数的,当年那个飞升之人井喷的时代都成了神话,包括她自己都快成了神话,当初人人求长生的盛况不再,现如今竟然屡屡有人发问,这世上当真有长生?
那不然呢?若是世上没有长生,她千年前费力气学遍天下的术法,那般辛苦是为了什么。
青鹤郁结心中,在瑶池里躺了一会儿依旧无从排解,喃喃自语道:“没事,这么会问问题,明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再次日,正式开始了杨松柏的名额争夺之战,他强烈要求两人到场,青鹤与沈凌客就站在树下看他在擂台上,杨松柏虽然理解能力不行,但或许是实战派的,沈凌客实际上手和他打过几次,杨松柏逐渐理解了如何将灵力凝聚在剑上。
青鹤倒觉得这人还是有偷懒的嫌疑,她明确说了要从丹田到四肢,最后再到剑中,但这小子直接就将丹田的灵力逼到剑里,以至于有的时候连剑都拿不稳。
非得差点被打飞出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需要用灵力护住经脉与四肢,最终还是那个结局。
典型的挨打才会长记性的人。
青鹤瞥了一眼旁边的沈凌客,说道:“今晚再来比划比划?”
沈凌客几乎下意识就要问是念慈山比划还是在杨松柏的小院里比划。
他转头看她,“崔盛雪”的表情是毫不遮掩的挑衅。
沈凌客不懂他的挑衅,跟她过招,不过是单方面挨揍罢了,但是鉴于他昨晚见过了那位疑似青鹤仙子的人,而眼前的“崔盛雪”与那位一样,眉心有一粒红痣。
他也起了试探的心思。
沈凌客笑了笑,回答道:“恭敬不如从命。”